哦,按照文化水平來說,他確實也沒比小學生好到哪裏去。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又暗自發笑。可被我這麽取笑,沈見青卻並沒有惱怒,反而側著頭,輕聲說:“你笑了。遇澤阿哥,我好久沒有看到你笑了。”我猛地止住了笑意。這竟然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們相處得最愉悅的一天。“咳咳……”我幹咳兩聲,轉移話題,“這句詩的意思就是,秋天陰雲不散,池塘裏的荷花枯萎,正好可以聽雨打荷葉的聲音。”“荷花……”沈見青眼中茫然,“我從來沒有見過荷花,它好看嗎?”山中物產有限,寨子裏的人很多東西,一輩子都不會見到。這個世界的樣子,也一輩子都不會見到。我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但這個念頭生出來的一瞬間,就被我掐滅在心底。沈見青可憐,那被他留在這裏的我,又何嚐不可憐?我頓時興致懨懨,隻懶懶地應了一聲:“很好看,外麵還有很多好看的事物。”我一說到“外麵”兩個字,沈見青眉頭立時蹙起,不再多說。我們沉默著並肩坐在一起,看屋簷滴雨,看樹葉起伏,看遠山雲霧。忽然,沈見青說:“你的腳是不是在發痛?”我心裏一突,沒想到他竟然看出來了。沈見青解釋說:“你總不經意用掌心去捂它。我記得以前寨子裏很多人說過,骨傷之後受不得寒涼,容易發痛。”我搖搖頭:“並不難受。”與其迴那個如牢籠一樣的房間躺著,還不如在外麵發呆。沈見青說:“我記得有種草藥,可以治……”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前方從樹林裏傳來一陣“噠噠噠”的急促的腳步踩水的聲音。我們不約而同地看去,一把白色的傘從樹林裏轉出來,傘下是一張秀美卻驚慌的臉。那女孩兒走得近了,看到我,眼中流露出一瞬間的厭惡,隨即挪開目光,對著沈見青說著苗語,神態很慌張。是那個女孩兒我們第一次入寨子時見到的第一個小女孩,也是她去寨子裏尋的人,所以我對她印象很深刻。沈見青聽完她的話,人已經站了起來,藏青色的衣擺拂過我的臉側,帶起一陣酥麻。那小女孩兒說完,還上前來作勢要拉沈見青,但卻被沈見青躲開了。他迴身對我說:“山裏出了些事情,我要去看看。你在家裏等我迴來別亂跑。”他最後那三個字壓得很低,半是關心,半是威脅,目光鎖在我臉上,要把我看穿似的。我也被這陡然緊張的氣氛感染,不想去糾結他話裏的暗示,無奈地說:“你快去吧,我不會亂跑的。”得了我的保證,沈見青立馬又變了臉色,露出一副不舍脆弱的模樣,好像剛剛威脅我的人不是他一樣。他帶上傘,一步三迴頭地與那小女孩兒走了。他們的身影迅速被樹林吞沒,想到剛才女孩兒慌張的神情和沈見青眉間的“川”字,我的心跳止不住地還在加速。奇怪,我是在擔心沈見青嗎?他有什麽好值得我擔心的,他如果死了……我歎了口氣,不再深想下去。正在這時,一陣風刮過層層密林,撲到我麵前,我不由拉緊了衣服,抵擋這潮濕的寒意。轉過身的時候,餘光卻陡然瞥見在密林的另一個方向,正走來一個纖瘦的人影。我駐足看她。是皖螢。第43章 夜中燭火這場雨太大,就算打了傘,皖螢也是一身潮濕。她小跑著來到吊腳樓外,裙擺因為沾濕而略顯沉重,形容頗為狼狽。她一邊張望著,一邊急促地說:“李遇澤,寨子,外麵出了,些事情。我來,給你送些,驅蟲的,藥草。”我一愣:“驅蟲?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沈見青急匆匆地走了。”皖螢踏上吊腳樓的台階,磕磕巴巴地解釋說:“山裏,危險,蟲多。每隔幾年,容易出蟲災。我們,寨子裏苗人,煉蠱,還可以驅蟲。剛才我們,發現,蠱蟲林,出了新的頭蟲,對寨子危險。”我聽得雲裏霧裏,但大致有了猜測。山裏濕氣重,沼澤多,最容易滋生蟲類。這些害蟲對於生活在這裏的寨中人來說,肯定是大大的威脅。我以前就看到過很多森林毒蟲殺傷人類的報道。這場連綿的夏雨,無疑是為蟲類的繁衍提供了絕佳的氣候條件。我說:“剛才沈見青跟著一個女孩子走了,急匆匆的,應該是去想應對的方法了。”皖螢點點頭:“在寨子裏,煉蠱,最強的,就是首領。因為,煉化的蠱,可以驅退,那些可恨的,蟲子。沈見青,和阿青姑姑,一樣,很厲害。”難怪不得他年紀輕輕卻能夠成為下一任首領,原來是因為沈見青能夠為寨子帶來庇護。所以之前那些苗民會敬畏地看他,我到現在才明白原因。想來這一支苗裔在這片深山中生存了幾百年,早就研究出了與自然抗衡共存的方法。以蟲製蟲,隻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馴服煉化蟲子的。沈見青的紅紅看起來就很乖,很通人性。蟲子的腦隻有那麽大一點兒,連指甲蓋都沒有,要煉化蟲子,難如登天。“我爺爺老了,不能再去,蠱蟲林。會在寨子裏用,他的,蠱,庇護我們。我想起你,一個人,擔心你,所以來送這個。”皖螢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袋,約有一個手掌大小。因為長久地貼身放著,還帶著皖螢身上的溫度。“你撒在屋子,的角落,不用很多,蟲子就,不來。”她半身都濕了,卻把這個保存完好。我心裏不免感動。“你……你為什麽?”皖螢彎起眉眼,笑道:“你就,當我發,好心吧。看到,你,我就會想起,沈思源阿奈。”她一說沈思源,我的心裏就像壓著石頭一樣,沉甸甸的。我頓了頓,說:“你之前問我,想不想離開。你是不是……”經曆了上一次逃亡,我很清晰地明白,沒有這裏人的幫助,靠我自己是很難走出這片大山的。皖螢秀眉輕蹙,說:“如果他對你不好。你想,離開,我可以幫,你,想辦法。但是,不是,現在。”我知道,她肯定要去應對寨子的危機,現在沒精力顧得上我。但這已經足夠讓我感謝了。皖螢很快就轉身,又匆匆地跑進了雨裏。到了傍晚的時候,這場持續了多日的雨竟漸漸轉小,最後停了下來。沈見青在廚房留了食物,我草草填飽肚子,便迴了房間。窗外雨打落葉的聲音終於停止,四周變成了一種詭異的靜謐。沒有蟲鳴鳥叫,沒有蛙聲陣陣,沒有風吹樹搖,什麽都沒有,是一種極致的安靜。靜到讓我有些心慌,總感覺在暗處潛藏著什麽。我按照皖螢的說法,把布袋裏的草藥撒了一些在房間的角落。這些草藥都是曬幹的,呈現青灰的顏色,用手一撚就是枯斷的聲音。實在是無事可做,我索性吹滅了蠟燭,準備睡覺。今天窗外連月亮都沒有,多日的陰雨,雲層深厚。搖曳的燭火一滅,室內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與城市裏的生活完全不同,在城市裏,即使關了所有的燈,也會有各種顏色的霓虹,折射出朦朧的光亮,連黑夜都不會來得徹底。我清淺地睡了過去,意識模模糊糊的,人就處於半夢半醒之間。恍恍惚惚中,我竟聽到了一陣怪異的聲音。“沙沙沙”“嗤嗤,沙沙沙”是夢嗎?那是一種令人頭皮發麻,渾身難受的聲響,如同指甲深深地劃過黑板發出的呻吟。“嘶”我模模糊糊地睜開眼,意識還很朦朧。四周很黑,伸手不見五指。視覺的消失卻讓聽覺更加敏銳。我驚恐地發現,那個詭異的聲音並沒有消失!那不是夢!“沙沙沙”這個聲音很熟悉,我聯想起了那些已經很久不見的黑蟲!我本來都快要忘掉它們了,但記憶一經觸碰就會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它們曾經帶給我的恐懼又重新迴到身體裏。“沙沙……”越來越近……它們在逼近我!這個認知讓我汗毛直立,我僵硬著身子,好半晌才摸到桌子邊,點燃了蠟燭。一豆可憐的火苗在黑暗中閃爍起來,照起了一方狹窄的天地。我舉著蠟燭,向周遭一看,頓時心髒都抽縮著停滯了一瞬,僵硬在原地!無數黑色的蟲如潮水一般,聚集在房間的牆壁和角落裏,它們黑色的殼泛著油光,看起來滑膩又惡心。這迴我終於看清,“沙沙”的聲音是它們的口器摩擦前肢發出的,每行動一次,就會發出這樣細微的聲音。但千萬隻蟲子同時行動,“沙沙”聲便連成一片。它們盤桓在房間裏,像是巨大的黑色影子,像是能夠吞噬萬物的深淵。我差點惡心得吐出來!絲毫不敢輕舉妄動,怕一個不對它們就會一擁而上。一隻蟲子並不可怕,但無數蟲子……我毫不懷疑它們會瞬息之間把我啃噬成一架枯骨。幸好,這些蟲類幾乎沒有智商可言,也沒有合作意識。如果它們同時發難,要傾倒這座吊腳樓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我警覺地站立了一會兒,它們並沒有主動發起攻擊,有幾隻猶猶豫豫地想要上前,但最後隻是試探著前進幾步,就又被什麽威懾著似的,退了迴去。我心中微動,大著膽子舉起蠟燭靠近它們。我一進,那些蟲子立刻退縮,為我讓出一片縫隙來。我們之前每次見到這些惡心的黑蟲,都是夜晚難道,它們畏光?第44章 香包蟲蛻如黑色潮水的蟲子們與我僵持了一會兒,它們忌憚著不敢上前來,但因為它們數量太多,我也不能出去。黑夜中,隻有這一點暖黃的燭光讓我感到一絲安全感。我忽然想到了沈見青。聽皖螢的意思,他在煉蠱上很有天賦。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那個“山裏的麻煩”解決掉沒有……不對,我關心他做什麽?我陡然止住腦海裏的想法。但思緒往往不受控製,不是人為就能夠止住的。我越是要刻意引導自己去想想別的,腦子裏就越是被沈見青占滿。還有他曾經說過的……他說,他在我身上留下了東西,那些蟲子不敢隨意近身。……蟲子!我一念生出,立刻伸手探到脖間,那裏還掛著用沈見青的銀鏈栓起來的香包!為了驗證我的猜想,我把香包從脖子上取下來,試探著湊近蟲子。還沒等我靠近,那些蟲子就如見到什麽怪物一般,紛紛向後麵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