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沈見青說,他們中了什麽蠱蟲……”我還是放心不下。皖螢垂下眼皮,擋住了眼裏的神色:“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問:“那我可以做什麽?”皖螢說:“一入蠱蟲林,必死無疑。除非首領,或者,下任首領鬆口放人。”“首領,不就是你爺爺?”皖螢搖搖頭:“我爺爺,年歲大了,很多事情,已經不再參與。把這件事,全權給了,沈見青。”我一愣,問到:“沈見青就是下任首領?”“是。”我心中的疑慮終於得到了解答。那些苗民們為什麽敬畏又忌憚地看他,因為他的身份確實不一般。隻是我沒有想到,沈見青尚且年幼,苗寨裏青壯年也不在少數,怎麽他會成為下任首領的人選?皖螢說:“蘆頎阿叔很,可憐,隻有這一個兒子。而且,阿頌,還是為了救,你的同伴。如果不是,你們,阿頌不會出逃叛變。李遇澤,你不能不幫。”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到來會給這個平靜的苗寨帶來這麽多事情。也沒有想過,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蘆頎蒼老的眼皮耷拉著,眼裏透露出哀求。我忽然很羨慕那個阿頌,至少他父親會為了救他的命而甘願跪倒在另一個不相識的人腳下。而皖螢的話,無疑是把我架在了火上。如果我不幫,那簡直太不是人了。“我願意幫這個忙。但我不一定說得動沈見青。”我低低地說。皖螢立時眉眼舒展,露出進屋子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篤定道:“如果連你都說不動他,那就沒有人可以了。”皖螢又轉頭對蘆頎說了句,應該是解釋我已經答應了的話。果然,她一說完,蘆頎就又要作勢跪下,被我和皖螢一起拉住了。“行刑日,是明天正午。你一定,要抓緊時間。”皖螢狹長的雙目凝視著我,鄭重地囑咐。還有蘆頎滿懷期待的眼神裏,仿佛蘊含了千言萬語。我錯開視線,點點頭,他們很快就離開了。第34章 審判刑罰雖然答應了他們,但我實在想不到該怎麽開這個口。尤其還是求沈見青,他指不定又會提什麽要求。傍晚的時候,沈見青從外麵迴來了。“李遇澤,你的腳還痛嗎?”沈見青一進屋,把一碟糍粑和蜜餞放在桌上,上前來看我的腳。我隻當他是隨口一提,沒想到還真的帶了甜食迴來。我搖搖頭:“已經好了。”沈見青的眼神裏透著詭異的遺憾,他轉身把糍粑和蜜餞端來,自己先吃了一個,說:“你試試。”我本身就不愛吃甜,心裏又揣著事,無奈頂著他期待迫切的眼神,便隨意夾了個蜜餞塞進嘴裏。清甜微酸的味道瞬間在嘴裏蔓延開來。我猛地發現,這是我們兩個難得的心平氣和地呆在一起的時候。分一盤蜜餞,吃一盤糍粑,好像……好像我們真的是生活在一起,滿心滿眼都是彼此的愛侶。沈見青忽然說:“其實,我母親就很愛吃蜜果子。”我愣住,沒想到話題怎麽突然就轉到了他母親身上。“那時候我家裏常有蜜果子吃。隻是後來我父親死了,我母親就不大愛吃了,甚至很少與我說話。”很多人認為,童年的缺失與不幸福,會在成年後持續尋求補償。我相信現在的沈見青並沒有騙我他實在也沒有再騙我的必要但我想至少他的父母是很相愛的吧。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沉沉地開口:“我父母都還在人世,但他們已經離婚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新生活,把我這個他們不美好婚姻的象征物給拋在了腦後。”“離婚?”沈見青很新奇。我解釋:“就是情感破裂,解除婚姻的意思。在外麵這是很常見的事情。”“嗬!”沈見青不屑地嗤笑,“我若認定一個人,那這輩子就是這一個人,誰也別想改變,連他自己也別想。”他又說這種堪稱偏執瘋魔的言論。一輩子長得很,或許現在是情深似海,兩情相悅,但誰知道會不會走到相看兩厭、分道揚鑣的一天?我相信每一對夫妻走進婚姻的時候,都是充滿了愛與憧憬的,但更多的瑣碎消磨了愛意罷了。算了,說這些沈見青也未必能夠聽得懂。我斟酌了一下,問:“你昨晚什麽時候迴來的?”沈見青說:“天快亮的時候吧。”“那,你做什麽去了?”我當然知道他做什麽去了,隻是想把話題引到他們拜托我的事情上去。可我還沒有再說,沈見青卻突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我。那是一種很複雜的眼神。像探究,像沉思,像恍然。不知道那一個瞬間他究竟想到了什麽,或者說想通了什麽,總之話題突然冷了下來。“我應該想到的。他們會來找你,你……”沈見青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麽,我沒有聽清。但我想他已經猜到了我的用意,便也不藏著掖著了,直接道:“你是去捉叛徒了嗎?你打算怎麽處置他?”沈見青垂下眼睛,濃密纖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思緒:“一切按寨子裏的規矩來。”我說:“可皖螢他們說,你有改變刑罰的權利。”“我的確有,所以你要求情是嗎?”沈見青的臉冷了下來,“讓我猜猜他們是怎麽說服你的,哦,對了!一定是說阿頌是為了拯救邱鹿、溫聆玉他們幾個蠢貨才會選擇叛離的是吧!”我沉默地注視著他。沈見青咬著牙擠出一個笑,挑著眉說:“我當然可以,李遇澤,隻要是你說的,我都願意照做。不過……我也有一件事,要你做。”我心下一沉,但還是問:“你說。”“這件事不急,之後可以慢慢來。”沈見青說,“我可以改變刑罰,但是按照寨子裏的規矩,叛逃是重罪。或許改換之後還會更加痛苦也說不定。”我說:“隻要他活著,怎樣都行。”“好啊。剛好你不是一直很關心那三個蠢貨的下場嗎?明天我帶你一並見識一下。”他們的下場?沈見青之前說的,他們所中的蠱蟲嗎?我的心重重在胸腔裏躍動一下,惶惶不安升騰起來,恐懼占據了上風。第二天很快就到來了。我在沈見青的攙扶下,隨他一起去看看,寨子裏會怎麽審判叛徒,還有……還有沈見青說的“下場”。我的右腳被木板定住了,完全落不了地,我隻能整個人靠著沈見青的力量勉強站立。他的右手扶在我的腰上,灼熱的溫度穿透薄薄的衣服,貼在了我的身上。還有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青草的氣息,一直縈繞在我鼻尖。我很不習慣這樣依靠一個人,不自在地說:“你可以幫我找個拐杖,我就能自己走了。”沈見青卻很高興的樣子,扶在我腰上的手更加用力,把我緊緊地攔在他身上:“我才沒有那麽傻,我就要你靠著我,走的每一步都有我在旁邊。”我:“……”這樣的話聽得多了,我已經快要麻木了。因為帶著瘸腿的我,這一路很不方便,有些狹窄的地方還要他背著我才能過去。但沈見青卻是一副樂此不疲的模樣。等到了聚居地時,苗民們已經早就到齊了,儼然是在等待我們兩個的樣子。依然是那個大堤壩,隻是現在已經沒有了什麽篝火,我的心情和心境也全然不似上次來到時那麽輕鬆。都說時移世易,沒想到世事變化這麽快,時間倒還追不上。在木頭壘起的高台上,首領已經坐下了,他身旁是楚楚動人的皖螢。她一看到我,就投來詢問似的目光,我輕輕地點點頭,算是迴應。沈見青很敏銳地感知到了什麽,隻在我耳邊低低地說:“別看別人,我會難過的。”他沒有權利這麽去要求我,我在心裏暗暗道。我轉頭與他對視,他笑了笑,把我安頓在一旁。在人群圍繞的中心,赫然跪著一個年輕男人,他一身深灰色苗服,麵容敦厚,手腳都被捆縛著,神色很平靜。他是那天打翻了溫聆玉酒杯的那個男人!第35章 蠱蟲傀儡他就是阿頌嗎?我驀然間好像明白了。他為什麽會突然叛離,為什麽要追著去護送邱鹿一行人。準確地說,他應該是想保護溫聆玉。在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來了,他凝視著溫聆玉的眼神說不上清白。阿頌筆直地跪著,對四周的議論和指點都充耳不聞。我雖然聽不懂,但察言觀色也還是會的。寨民們說的話想來並不太好聽。昨天為我治療腳傷的蘆頎就在邊上,已經是老淚縱橫,數次想要上前去,都被周圍的人給攔了下來。阿頌轉頭看向他父親,眼神裏充滿了愧疚和哀傷,但並沒有後悔。對於即將可能麵臨的所有懲罰,他都沒有一絲後悔的情緒。我忽然想到了沈見青說的那句“苗人固執”。原來這就是灼熱地愛著一個人嗎?即使她不接受,甚至那個她對所有的付出都不知道。九死其猶未悔。現在很多人對於情感喜歡用“值不值得”來衡量,但我從他身上,似乎看到了另一個答案。沒有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高台上響起沈見青的聲音,所有人都在低處仰視著他。他藏青色的苗服長袍在風中微微起伏,繁複華美的銀飾纏繞在烏黑的發間,神色淡漠而威嚴。無人不屏息聆聽。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十八歲的少年,的確會是這一片天地未來的主宰。沈見青說完,苗民們麵麵相覷起來。皖螢的臉色不變,但狹長漂亮的眼睛裏卻有喜悅的神色一閃而過。我心裏一動,趕緊扭頭去看蘆頎。白發人送黑發人,是這個世界上再殘忍不過的事情。他已經停止了流淚,跪坐在地,蒼老的麵容上每一根溝壑都是歲月的痕跡。他愣愣地聽完沈見青的話,驀然雙手高舉過頭頂,傾身緩緩向下,額頭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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