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無殤因楚江一對自己惡言相向,一氣之下獨自奔迴了問蝶穀。


    一路上她憋著滿肚子氣,迴穀後又見到久別重逢的姬師兄,早將馬朗的遺言叮囑忘了一幹二淨。直到迴穀第二日,才忽然省起這件事,暗叫一聲:“糟糕!”


    自江中受襲到現在已經過去六天了,那馬朗說被狂螂刀法砍傷的傷口中潛伏的刀氣兩日後就會發作,豈不是早在四日前楚江一就已刀氣發作傷口崩裂經脈震斷了?


    “哎呀,我怎的當時就忘了跟他說這個事情了呢?”唐無殤敲了敲腦袋,頗為懊惱。


    “算了,誰叫他那麽兇巴巴地罵我呢?他這種人,死了也是活該!”她忽然想起當日挨罵的情形,又咬牙切齒,惡狠狠想道。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他該死,死了就死了。可小田兒跟他一起,又不省人事,豈不是要跟他一起共赴黃泉?歸因到底,也算是我害死的,那可真是糟天下之大糕了!”


    她思前想後,難以決斷,最後想到都四天過去了,那楚木頭要是刀傷發作死了,隻怕現在兩人的屍體都發臭了。自己尋過去也要兩三天功夫,最多是找到兩具腐爛透頂的死屍,又有什麽用。


    想到此處,甚是傷感難過,隻得邊寬慰自己邊禱告道:“楚木頭武功高強,定然能撐過這一劫。大慈大悲觀音菩薩,希望您救那楚江一一命,隨他傷口崩裂經脈盡斷也好,隻要他把小田兒平安帶到問蝶穀就好了。阿彌陀佛。”


    要是楚江一聽得她如此為自己禱告,隻怕要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不過他現在的境況,並不比唐無殤所禱告的好多少。


    自唐無殤離開後,他背著郭田走了一日,才想起這樣步行太費時間,得買一匹馬。可帶的銀子一路上吃住用度花了三四錠,給驚鴻關那把總榨去了兩錠,打壞人家舟船又賠了兩錠,幾乎都用光了,最後罄盡銀子好說歹說才買到一匹瘦馬。


    第二日騎馬趕路總算快了許多,然而在馬背上一顛簸,刺激得傷口中的刀氣立時發作。楚江一隻覺得傷口中又麻又漲又痛,每個傷口中似乎都有一團鋒銳的氣流炸開,將稍為痊愈的創口又再撕裂,還沿著經脈到處亂鑽,鑽到哪痛到哪。


    他抵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劇痛折磨,再也抓不緊韁繩,翻身從馬背摔了下來,跌落在路邊,痛得直打滾。好在他落地時還記得保護背上的郭田,擰身讓自己先著地,落地後將他又從背上解下,不然郭田不被摔壞也被壓扁。


    楚江一無論如何催動真氣都壓製不住這幾股亂竄的刀氣,滾了一陣,叫了一陣,直痛得鋼牙咬碎,周身汗濕,終於暈了過去。那匹瘦馬倒也馴良得緊,見騎手墜馬,就不再跑了,自顧自在路旁吃草。


    過了一陣,從山路那頭走過來一個人,他嘴裏哼著不著調的曲子,肩上搭著一個大葫蘆,一步三晃,優哉遊哉往這邊走來。走到近處,才看清此人是個佝僂著腰身,矮矮瘦瘦的老頭,他一頭灰白亂發披散到肩膀,穿一身破爛的短衫短褲,露出兩條枯瘦臂膀和膝蓋以下瘦腿,赤著一雙大腳板,正一邊喝酒一邊“啪嗒啪嗒”邁著鴨子步走在路中間。


    老頭看見前邊有匹馬在吃草,笑道:“賺了,賺了!今日走的是哪門子運道,竟讓我醫死人白撿一匹好馬!”走近兩步,再仔細看看,搖頭道:“不對不對,不是好馬,是一匹瘦馬。”再走近兩步,又笑道:“瘦是瘦了點,總比我的肉要多,哈哈,賺了,還是賺了!”


    他對著葫蘆口喝了一口酒,伸手要去牽那匹瘦馬。那瘦馬是認生的,見他走近,打了個響鼻,掉頭走開。


    “哎呀!你這瘦馬,竟然狗眼看人低,嫌棄我?信不信我把你醃成肉幹下酒?”老頭大為不滿,指著瘦馬大罵。罵了兩句,又自言自語道:“不對,不對。它是一匹馬,不是一條狗,實在不該說它狗眼看人低,應該叫馬-眼看人低。我醫死人竟然會犯這等錯誤,該死,該死!”


    他說著,竟然伸手“啪”“啪”左右刮了自己兩巴掌。他打完自己耳光,又要去牽那瘦馬,忽然看見瘦馬旁邊躺著兩個人,“咦”了一聲,走過了看了眼。


    隻見一個滿麵黑須的銀衫漢子伏在地上,雙臂、肩背都被鮮血染透了。離他三尺遠躺著一個青衣小兒,骨瘦嶙峋,皮膚如樹皮一般,甚是嚇人。


    老頭不見驚懼,反而高興得又叫又跳,拍掌叫妙:“妙啊,妙啊!我醫了一輩子人,可從來沒見過這種症狀!”忽然又說:“哎呀,不對,他要是死的,豈不白高興一場?”連忙把葫蘆丟在地上,蹲下去查看郭田的身體狀況。他對郭田又是試鼻息,又是翻眼皮,又是把脈搏,末了取出一支長長的銀針刺了郭田舌頭、手腳、胸口等位置,觀察其反應和血液。


    “奇怪,當真奇怪!這小子到底是人還是樹?竟長了這樣一副皮囊!”老頭一手摩挲郭田麵上皮膚,一手搔著滿頭亂發,搔得頭皮紛飛。


    想了一會,又轉向楚江一,見他低聲呻痛,微微顫抖,伸手捏住他手腕,眉頭一皺:“好猛的刀氣!這家夥被誰暗算的,竟受了這等內傷?”伸出右手長長的指甲,幾下劃破他手臂、背上的衣衫,露出迸裂的傷口。那些傷口都裂開了,如被利刀新割開的一樣,不停地流出-血來。


    老頭“嘿”了一聲,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打開,裏麵是一包褐綠色藥粉。那藥粉似未曾經過細細研磨,混雜著許多大如針頭的顆粒和破碎的草藥葉片。老頭可不管,髒兮兮的雙手抓起兩把藥粉就撒在楚江一雙臂的傷口上抹勻,而後分別抓著兩條手臂的傷口用力握著,痛得楚江一在昏迷中也叫個不停。


    過了半炷香功夫,老頭緊握之處冒起了嫋嫋白煙,他這才鬆手。被他握過的傷口沾滿藥粉和鮮血凝結的紅黑色汙物,粘合在一起,不再流血了。老頭又如法炮製,將楚江一身上其餘刀傷一一醫治一遍。


    做完這一切,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老頭拍拍雙手,將拿包所剩無幾的藥粉重新包好塞迴懷中,對著楚江一道:“算你這家夥走運,遇上我醫死人,硬是把你這個死人給救迴來了。”說著,拿起一旁的葫蘆拔開瓶塞,“咕嚕咕嚕”灌了幾口酒,又說道:“我救你一命,你理應還我一命。那樹人小子我就帶走了,你我互不虧欠,哈哈。”


    老頭又喝了幾口酒,才塞好瓶塞,將葫蘆搭迴肩上。而後一手將郭田抱起來,又看了幾眼,似是十分高興,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怪腔怪調的小曲,拉住瘦馬,“唿”地躍上馬背,兩隻大腳板一夾馬腹,朝楚江一來路揚長而去。


    老頭走後過了一個多時辰楚江一才悠悠醒轉,他除了覺得刀傷位置還覺得疼痛外,經脈中亂竄的鋒銳刀氣已消失無蹤。他看著粘滿藥粉的傷口,知道定是有人幫自己醫治過了。四下一看,不見了郭田和那匹瘦馬,他想道:“莫不是小田兒也被人救醒了,藏了起來?”於是他扯開喉嚨,大聲唿喊起來。


    喊了一陣,周圍照舊一片靜寂,大路兩頭也無人蹤影,楚江一這才急了,四下團團搜索了一番,連一兩尺闊的灌木叢也不放過,卻連郭田的影子都沒找到。直找到日暮西山,腹中已餓得發慌,才停了下了。


    “說不定是唐姑娘迴頭找來,救了我。又生氣我在船上罵她,故而將我丟在這裏隻帶小田兒迴問蝶穀了吧。”楚江一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心下安定了許多,心忖接下來隻要往問蝶穀走就是了。


    “唉,都是我自己不好,那樣罵她,實在過分,才遭了這個罪。見了她得好好賠罪才是。”楚江一邊走邊想,將過錯都攬了上身。


    他這一晚走到天黑才遇到一家農戶借住了一宿。農戶主人見他滿麵黑須,衣衫破爛滿是血漬,又背著一把長劍,哪敢有半點不客氣?好吃好住招待了一晚,還找了一套幹淨衣服給他換上,第二日還沒開口就裝了一袋幹糧送到他麵前,讓他極是過意不去。摸遍全身也摸不出一文錢,楚江一摘下腰間的玉墜要送給人家。人家哪裏敢要,就差跪下磕頭求他收迴了。


    “這家人見我怎麽像遇到大惡人一樣?看來我這副尊容得修理修理了。”楚江一無奈收起玉墜,別過農戶,摸著滿是硬戳戳黑血的下頜想道。


    有了農戶送的幹糧,楚江一一路直往問蝶穀而去,餓了吃幹糧,渴了喝溪水,夜晚就在山坳避風之處胡亂睡一宿。又走了足足八日,才找到問蝶穀入口。


    他向放哨的問蝶穀弟子稟明來意,那些弟子早收了唐無殤飛鴿信息,見他如唐師姐所說一樣,不再過問,放他一路無阻,進了山穀。


    好在楚江一在趕路閑暇時用長劍剃了滿麵黑須,否則人家定然將他當成哪裏來的兇匪,決計不會輕易放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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