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一睡了一個多時辰才醒過來。


    船早已到了驚鴻渡南部渡口。那艄公一俟船靠岸,馬上要跑去報官,這船上出了人命,隱瞞不報的大罪他可吃不消。唐無殤哪能讓他揚開去呢,拿出銀子和蜈蚣連哄帶嚇的才將艄公穩住在船上。


    她做了虧心事,又不敢叫醒楚江一,怕他見了死屍,起床氣發作,定把自己罵個狗血淋頭。於是托著條大蜈蚣,坐在兩腿打顫的艄公旁邊,跟他扯起日常來。


    楚江一醒來見到馬朗的屍體——唐無殤已經鬆開繩索將他擺成一個稍微得體的姿勢,發現他渾身濕透,麵色黑紫,又見唐無殤目光躲閃,便當是她將馬朗折磨死的。氣極而罵,什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心腸狠毒的妖女”“我瞎了眼”都罵了出來,直罵得唐無殤麵色鐵青,心中發狠,也不把馬朗的警告告訴他,一跺腳,跳上岸徑自走了。


    其實馬朗之死並不能全怪唐無殤。


    以馬朗這種殺手的堅韌心性和化勁境界,即使受了重傷,還被沒入水中,一時半會還死不了的。他是因為刺殺失敗,無顏迴去,敗在楚江一手中,心中無憾,了無牽掛,選擇咬穿舌下藏的劇毒藥丸自絕而亡的。


    楚江一雖被馬朗刺殺受了重傷,心中也敬佩他是條硬漢,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想著隻要他肯吐露真相,便是放了他結交個朋友也無不可。不料卻被唐無殤給弄死了。他恨她為人太過任性,行-事太過歹毒,這才口不擇言,將她罵得一無是處。


    “這小妖女,走了便走了。沒了你,我也一樣去得問蝶穀。”


    楚江一也氣她就這麽跑了,心中氣惱了一陣,才向艄公要了個麻袋,將馬朗屍首裝了捆好,偽裝成貨物馱在背上,一手抱起郭田一手提了玄鐵重劍,往關口走去。


    那艄公見這個黑須漢子身手了得,現在又怒氣衝衝的,連那個刁蠻姑娘都被他罵得還嘴不得,哪裏敢吱聲。再說那屍首也被他帶走了,自己也不用去報官白吃一場官司,自然樂得悶聲發大財。


    所幸出關並不像入關那般仔細盤查,把關的官兵隻略一問話就放楚江一出去了。


    楚江一離開關口走了裏許路,就刀傷疼痛難忍,渾身冒汗了。隻得尋了處隱蔽地方,將郭田和馬朗屍首放下。坐了一會,抄起重劍掘了個坑,將馬朗埋了,又劈了一根粗大樹枝立在墳前權當墓碑,口中說了幾聲“慚愧”,拜了幾拜,才背起郭田望西南錦川走去。


    才過了一日,楚江一就覺得路上甚是無聊,竟有點記掛起唐無殤來。不知她現在在哪裏,是否已先迴穀了?每到此時,他又想起馬朗的死來,忍不住罵自己兩句“該死”。


    話說唐無殤在船上被楚江一一頓怒罵,雖然是自己的不是,但她哪裏受過這種氣,當下氣鼓鼓地出關買了匹馬,直奔問蝶穀而去。


    問蝶穀在驚鴻渡南岸渡口往西北方向約莫百二裏路,騎馬大概要四五日光景才能到。此穀藏於雲棲山中,隻能通過一條“兩山夾峙,頭上線天”的羊腸小道進入,過了小道還要沿著插雲的山峰峭壁險惡小路繞山而行數裏才下得穀中。山壁小路纏繞山腰之間,不過三四尺寬,崖下一道清溪,從上往下望,煙雲縹緲,碧水靜流。著名雲遊客沈禹在其《雲棲劄記》有記載:


    “山前突兀複有山,昂頭但見山插天。行人在山影在溪,不敢俯睨千丈淵。”


    唐無殤迴穀,在一線天小道把守的弟子早將消息以飛鴿傳迴穀中。自八臂天魔攻陷問蝶穀後,穀中三個首席弟子姬不教失蹤,唐無殤離穀,隻剩下楊無心主持大局,召集領導幸存弟子重建門派。為防再遭偷襲,楊無心在入穀路上每隔兩裏路就設一個哨口,普通情報以飛鴿傳信,如有人入侵立即點煙示警。問蝶穀圍在崇山峻嶺之中,隻此一個入口,如此布置,可算得上固若金湯滴水不漏了。


    唐無殤在山壁小路上遠遠望見穀中被大火燒成烏黑一片的斷垣殘壁已被清理幹淨,又在原來主殿的地方建起了同樣風格的兩層大殿,不少弟子正站在圍著大殿的竹架上攀上爬下添磚加瓦,如一窩忙碌的螞蟻一般。唐無殤心道:“哎,我這一趟出去,什麽都沒做成。莫說為師傅報仇雪恨,還得罪了萬劍門。真是晦氣。隻怕又要被師姐說教了。”


    姬不教當時飛身撲救楊無心,以致斷了一腿,又不願迴穀。唐無殤心裏對這楊師姐是嫉恨交織的。後來問蝶穀被屠,師傅被殺,楊無心卻安然無恙,更讓唐無殤覺得她貪生怕死,是以不願聽她整日要重建問蝶穀的羅唕,憤而出穀去了萬劍峰要找八臂天魔尋仇。


    現在看到穀中一切整整有條,重建工作有序進行,唐無殤不由得對楊師姐生出幾分敬佩之情。要是沒有她,問蝶穀弟子現在隻怕早如一盤散沙各奔東西,此後再也沒有這一派了,自己也就變成喪家犬一般,想想都覺得淒涼萬分。想到此處,又對楊無心多了幾分敬重少了許多芥蒂,尋思著以後便多聽師姐之言,少做那衝動任性的事情了。


    等她下到穀中,有個十五歲上下,同樣紫衫紫裙的少女早候在那裏,打老遠就高聲唿喚起來:“無殤姐姐迴來了!”


    聽得叫喚,一群紫鳳苑的少女如一團紫雲湧了過來,興奮地圍著唐無殤吱吱喳喳問個不停。唐無殤生性刁蠻好動,不知捉弄攪擾了多少碧春庵和藍染閣的弟子,卻對自家紫鳳苑的師妹最是照顧。大夥不僅對這她十分擁戴,跟她瘋久了,幾乎個個都學了她的秉性,是以穀中其他弟子多不願和紫鳳苑弟子一起廝混。


    尤其現在楊無心主持大局,肅整門派風氣,嚴行紀律,令紫鳳苑弟子叫苦不迭。因此大夥見唐無殤迴來了,自然喜出望外,眾星捧月般將她圍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訴說委屈,盼望這個無法無天的姐姐替紫鳳苑出出頭。


    好在唐無殤也開始懂得輕重了,好言安慰了大夥幾句,便說去找楊師姐說話,遣散了眾人。大夥以為她是去為紫鳳苑說話,齊聲歡唿一陣才散去。


    唐無殤見姐妹如此相信自己,笑著搖搖頭,心中卻也歡喜得很。


    穀中重建工作正忙,一路見到許多弟子伐竹的、馱木的、搬運磚石的、瀝灰攪漿的,忙得不亦樂乎,整然有序。走到正在建造的正殿前,已看見一襲綠裙的楊無心正彎低腰,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對著一幅圖紙指點陳說著什麽。她邊聽邊點頭,似是對輪椅上的人甚為信任。


    輪椅背對著唐無殤,她隔遠隻看見那人的發髻和少許側麵。就是這一線側顏,已讓唐無殤的心髒“砰砰”大跳起來。她嗓子發幹,緊緊盯著那人跑了過去。


    沒錯了,就是他!


    “師兄!”跑到輪椅後麵,唐無殤已經知道那人就是實實在在的姬不教姬師兄了。她激動之下,一下撲過去,捉著他的手臂歡喜得又笑又叫。待看到他右腿上駁接的義肢,悲從中來,忍不住伏在他懷中放聲大哭,渾然忘了師姐就在旁邊。


    這大半年來,師兄失蹤,師傅被害,問蝶穀又被毀,她接連失去庇護依靠,心下頗為淒苦彷徨,隻是憑著一股報仇的信念撐著。現今見到師兄迴來,那股委屈淒苦便一股腦湧了上來,再也控製不住自己。


    姬不教似是經曆了許多風霜,額頭、眼角竟有了幾縷皺紋。他輕輕撫著小師妹的長發,眼神中一片內疚歉意,溫聲安慰道:“師兄迴來了。讓你受苦了。”


    楊無心在一旁看著,麵上有幾分不自然,說道:“我去看看珞瓔殿梁木準備得如何了。”說完轉身走開了。姬不教見她如此,神情變得頗為複雜。


    哭了好一陣,唐無殤才止住了眼淚。站起來看到楊師姐不知去哪了,頗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心中卻又有一陣勝利的興奮感。她拉著師兄的手,將那晚孤身抵抗八臂天魔的經過說了一遍,講到自己被天魔製住,想到本命蠱已種入天魔體內,又是一陣悲苦,痛哭失聲。


    姬不教隻當她受了許多苦楚,過於委屈而哭,又再軟聲體慰一番。哭過後,唐無殤最後還是隱瞞了本命蠱一節,隻說天魔似乎受了其他傷勢遁逃了,自己才逃過一劫。


    後來說起天魔毀穀殺師,二人俱是黯然神傷,為當時不在穀中,連師傅最後一麵都見不到而自責不已。


    過了好一陣二人才從自怨自艾中恢複過來。


    姬不教拍了拍桌上的圖紙,又四下指了指,對唐無殤說:“無殤,問蝶穀的興衰就擔在你我,還有無心三人身上了。隻有重振問蝶穀,方不負師傅多年來的誨育之恩。”


    唐無殤點點頭,問的卻是:“師兄,你不會再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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