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宋班頭淡定,也沒你想象中那般嚴重。”


    周興想了一下,逐條分析了一遍:“其一,如今李昭德秉政,酷吏動輒得咎,王弘義不敢太過放肆。其二,如今揚州麗競門近乎全滅,王弘義即便想對崔縣令發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嘁…周刑曹這嘴皮子倒是挺溜。”


    宋根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擠兌道:“你這前邊剛說王弘義一紙構陷罷了五名宰相,手腕端得厲害!這會兒您又說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敢對我家大人放肆發難,咋說話沒個準頭哩?”


    “豬腦子!”


    崔耕忍不住嗬斥道:“周刑曹的意思是說,王弘義固然奈何不得本官,但本官也奈何不了人家,現在我們是麻杆打狼兩頭怕。”


    周刑曹唔了一聲,以示默認。不過還是很鄙視地瞟了眼宋根海,真是豬腦子!


    一旁的姚度可比宋根海聰明多了,他知道崔耕很重用周興,自然不願與周興爭勢,而是附和著崔耕的話,問道:“大人,照您和周刑曹這麽分析,聚豐隆眼下不單單是要麵對揚州豪商的擠兌,還要防著在旁覬覦著的鄒家啊。如今王弘義任職江南道麗競門副總管一職,有他護著鄒駝子,恐怕您不便動用官府的力量來震懾鄒家啊!萬一被王弘義抓您一個‘公器私用’的把柄……”


    “本來就不能動用官麵上的勢力對付鄒。”周興眼中精光一閃,更是石破天驚道,“而且某家敢肯定,跟在鄒駝子身後那個丫頭片子,絕非他鄒的外甥女。此女八成是出自豪門世族!”


    “你說盧若蘭?”


    崔耕微微一愣,奇道:“你怎麽知道她與鄒駝子沒關係,還出自豪門世族?”


    “大人剛剛興許是沒注意到,單單在言談間的氣勢上,盧若蘭便勝過鄒駝子不知凡幾!


    周興苦笑一聲,道:“而且我觀此女舉手投足間總有一種雍容雅度,她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誰?”崔耕問。


    “昔日在廣州為夫鳴冤的王瑞月!”周興道。


    崔耕麵色微微一愣,“她?”


    周興點頭道:“然也!非豪門世族之女,不會有此雍雅儀態,而且也非一朝一夕之功,絕對是自幼便在耳濡目下熏陶出來的。那麽由此可斷,盧若蘭縱不是出身五姓七望,也必然是世家大族。大人您想,鄒家再有錢,也不過是一介長安大賈,哪會有這麽一門親戚?”


    崔耕恍然想起,當日初見王瑞月,周興一眼就看出她出身世家大族,事實也證明了他的判斷。


    當即,崔耕對盧若蘭的真實身份也不持懷疑。


    他微微皺起眉頭來,喃喃道:“照你這麽說,駝子鄒的背後暗藏兩股勢力唄,一個是不知底細的盧若蘭,一個是白~兔禦史王弘義。媽的,真夠晦氣的,好不容解決了孟神爽,鬥倒台了來俊臣,舒心日子剛過不久,揚州城裏咋又冒出這麽多家牛鬼蛇神來?”


    “咳咳,大人也毋需考慮那麽長遠。”周興提醒道:“咱們還是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吧。若是鄒要是在三天內,真把所有豪商的錢票都買下來可咋辦?到時候他手握我們聚豐隆千萬貫的錢票,若借此發難想要染指聚豐隆銀號……”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更何況是上千萬貫錢?


    縱是到全國各地的聚豐隆銀號調集銀錢,時間上鞭長莫及,壓根兒就來不及。


    這迴可真把崔耕難住了。


    一人計短三人計長,大家夥商量來商量去,也是沒轍兒了。


    好吧,隻能是在座幾人都迴去,再仔細思量思量,想想有什麽應對之策。


    可還沒等他們思量出什麽東西來,鄒家又出招了……


    翌日晌午,王有成又緊急求見,痛訴道:“崔縣令,您快跟小的去看看吧,這鄒家實在是欺人太甚,這是要把咱聚豐隆的臉放在地上往死裏踩啊!”


    “怎麽了這是?”崔耕問


    “您隨我去,一看便知!”


    王有成不由分說,領著崔耕出了縣衙。


    ……


    揚州城雖然不大,但因為極其富裕,光錢莊就有四五十家。


    如今加盟聚豐隆銀號的,總共是十二家。


    王有成帶崔耕來的這一處分號,便是這十二家中最大的一家,原名鑫利錢莊,如今充作揚州聚豐隆銀號的總店。


    崔耕到了那兒細細一看,好懸沒把鼻子都氣歪了。


    媽了個巴子的,欺人太甚啊!


    原來鑫利錢莊的旁邊是一個鞋鋪,但是現如今呢,這個鋪麵剛被人盤了下來,上麵的牌匾還是簇新的聚隆豐銀號!


    沒錯,就是聚隆豐銀號!


    與崔耕的聚豐隆銀號,一字不差,差就差在將“豐隆”二字對調了過來。


    尼瑪,不仔細看的人,還以為兩家是一家呢。


    這還不是最氣人的,最氣人的是這家狗屁的聚隆豐銀號的門口還張貼了一個大大的告示,紅紙黑字寫著:本店可九折兌換聚豐隆銀號錢票,見票即兌,童叟無欺。


    要知道,旁邊的聚豐隆銀號可是十折兌換錢票。這不等於是擺明車馬,宣稱聚豐隆錢票的成色不足,有水分嗎?


    為保險起見,免得誤傷,崔耕還是謹慎地扭頭低聲問王有成道:“在這揚州地麵上,不服咱家聚豐隆銀號的錢莊也不少,你確定是鄒家搞得鬼?”


    王有成往遠處一指,道:“絕錯不了,您看看,那不是盧若蘭嗎?”


    崔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見盧若蘭正輕款蓮步,向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黑紗襆頭蓋住頭頂高髻,圓領缺胯袍穿於嬌軀,蹀躞帶束於腰間,小刀、針筒、算袋……等等,蹀躞七寶一個都不能少。


    遠遠望去,還真似一個風度翩翩少年郎!


    然而,走到近前,那缺胯袍搖擺之間露出的彩紋女褲,突顯女兒風情;腳下柔軟絲鞋,更流露出一股滿不在乎地疏懶風韻。


    往臉上看去,小娘子薄施粉黛,稍著釵鈿,把本就天生麗質的嬌容,更加襯托的明豔無雙。


    此乃如今長安城最流行的打扮,如果說昨日的盧若蘭是標準的大家閨秀,那今日的盧若蘭,就是一個大唐版的時尚麗人。


    盡管知道雙方是敵非友,但麗色當前,崔耕還是忍不住咽了幾口唾沫。


    盧若蘭大大方方地微微一福,道:“崔縣令,王掌櫃,奴家這廂有禮了。”


    “呃……有禮,有禮!”


    崔耕迴了一禮,強按住那股心猿意馬,輕咳一聲道:“盧小娘子,你今天使的這個手段,可不怎麽高明,不怎麽地道啊!”


    盧若蘭聞聽此言,絲毫不以為忤,笑吟吟道:“哦?何以見得呢?”


    “這事兒不是明擺著的嗎?”


    崔耕往四下裏指了指,道:“你看看,現在是我們聚豐隆門前排起了長龍,你們聚隆豐卻無人問津。更何況,百姓們見你們肯九折收聚豐隆錢票,心裏就有底了,這對我們聚豐隆可是大有好處。”


    他越說越得意,聲音愈見高昂,道:“所以,盧小娘子,你這次不但是枉做了小人,還幫了聚豐隆一個大忙啊!哈哈!”


    “那可不見得,崔縣令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哩。”


    盧若蘭嘴角蕩起一抹淺笑,道:“九折兌換錢票,那是今日上午的告示。到了今日下午,妾身會把告示改成八成兌換。依此類推,明日上午是七成,下午是六成……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事,以崔縣令的大才,不會想不到吧?”


    好毒的一計!


    崔耕霎時就想明白了,此時揚州聚豐隆銀號因為庫銀不足,所以刻意放慢兌換速度,但這事根本就瞞不了人。


    如果盧若蘭一直把兌價都維持在恆定的數字,那就相當於給百姓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但是,如果兌價是一路走低,那就相當於給百姓們吃了一顆“心驚膽顫丸”!


    誰都知道,經營再良好的錢莊,遇到擠兌也得倒閉,所差的無非是能拖延多長時間罷了。


    眼看著兌價一路走低,自己手中的錢票隨時都可能變成一張廢紙,百姓們能不著急嗎?


    隻要有人帶頭,恐怕大部分百姓,就會趕緊在盧若蘭這把錢票兌了。


    到時候,盧若蘭拿著這些錢票,來聚豐隆要求統一兌錢,聚豐隆該如何應對?


    哪怕是眾豪商們不參與擠兌,聚豐隆也得玩兒完啊!


    這可咋辦?


    崔耕心思電轉,突然問道:“你們鄒家雖然富可敵國,但在揚州城內,不過是有四五家邸店罷了。揚州豪商們可以信賴鄒家的信譽,暫時打個欠條。但是普通百姓要的卻是真金白銀,你們哪有那麽多現錢?”


    “那就不勞崔縣令操心了。”


    盧若蘭道:“崔縣令昨日可曾注意到,鄒駝…我舅父身邊的那個和尚?他就是北禪宗的神會大師。揚州城內眾多禪宗寺廟,皆以神會大師的馬首是瞻。多了不敢說,短時間內立馬籌措出一百萬貫現錢來,以神會大師在揚州各禪宗寺廟中的威望,算不得什麽難事。”


    如今揚州聚豐隆能籌措到的真金白銀,絕不會超過一百萬貫。而盧若蘭可能收到的錢票,卻是將近兩百萬貫!


    不得不說,盧若蘭這一招,再次打在了崔耕的七寸上!


    一時間,他竟然有種黔驢技窮之感,無言以對。


    盧若蘭得勢不饒人,繼續道:“崔縣令在官場上的勢力再大,也影響不了事關千萬貫錢的大生意吧?不如就此認輸,勸曹月嬋把聚豐隆大掌櫃的位置讓出來,也免得咱們雙方兩敗俱傷。”


    “等等……你剛才說什麽?能不能再說一遍?”崔耕陡然心中一動,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


    “妾身讓你勸曹月嬋……”


    “不,上一句!”


    盧若蘭深感莫名其妙,道:“妾身說,崔縣令官場上的勢力再大,也影響不了事關千萬貫錢的大生意。”


    “對,就是這句話!”崔耕的眼中一道異芒閃過,道:“聚豐隆銀號如今要兌付的錢財,大概是兩千多萬貫。如果官府有一筆兩千多萬貫款子要經聚豐隆的手,你說百姓們還會繼續擠兌嗎?”


    “絕不可能!”


    盧若蘭智珠在握,篤定搖頭道:“大周國庫一年的各項收入加起來,才不過是四五千萬貫。別說你江都縣了,哪怕是揚州大都督府,都不可能有這麽一大筆錢財。”


    崔耕此時已然成竹在胸,勾勾小手道:“盧小娘子,不如咱們打個賭?”


    “呸,無恥!”盧若蘭啐罵一聲,又問,“賭什麽?”


    “就賭官府會不會把一筆兩千萬貫款子,交由聚豐隆銀號經手。如果本官輸了,從今以後,就再不攙和聚豐隆銀號的事兒。”


    “那要是妾身輸了呢?不知崔縣令準備如何處置若蘭?”盧若蘭問。


    崔耕被小妮子楚楚可憐的模樣,晃得一陣口幹舌燥,問道:“那我得先聽盧小娘子說說,你準備了什麽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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