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看向駝子鄒,問道:“敢問這位小娘子是?”


    鄒介紹道:“她叫盧若蘭,是在下的外甥女。”


    “外甥女?”


    崔耕微微一愣,“這麽大的生意,她能作得你鄒家的主?”


    “這個鄒家自然是某家來作主……”鄒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古怪道,“不過若是事關崔縣令,她的話便是鄒某的話。”


    擦,這話怎麽聽著那麽別扭!


    崔耕衝著盧若蘭拱了拱手,沒好氣道:“既如此,就請盧小娘子將鄒家的條件提出來吧,願聞其詳。”


    盧若蘭輕啟朱唇:“鄒家當然不能平白無故的幫聚豐隆的忙,若是崔縣令能說服曹月嬋,將聚豐隆大掌櫃的位置讓給妾身,那聚豐隆就成了自家人的買賣,鄒家當然會鼎力相助。”


    唔?


    還真敢張這個口!這明顯是要染指聚豐隆的節奏啊!


    崔耕麵有慍怒,冷笑道:“連曹小娘子的閨名都知道?看來你們鄒家打探聚豐隆銀號的底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聚豐隆這麽大的產業,鄒家想要一口吞下去,小心撐壞了肚子!”


    聽完崔耕與盧家小娘子的對話之後,在座眾人這時也迴過味兒來了,原來鄒家少東鄒的到來,並不是平白救聚豐隆於倒懸的,而是蓄謀已久,想要趁火打劫來染指聚豐隆銀號的。


    一時間,大廳內的氣氛頓時一滯。


    不過出乎大家預料的是,盧若蘭被崔耕戳破了目的之後,竟不急不惱,麵色鎮定如常地說道:“崔縣令無需動怒!買賣嘛,你情我願之事,誰也強迫不了誰。不過眼下你們聚豐隆遇到的麻煩,可不是幾百貫錢就能以解燃眉之急的。而是事關千萬乃至萬萬貫的錢財,不然的話,一旦擠兌風潮……”


    “對極對極,盧小娘子說得太對了,如此大的一筆數目可不是你崔二郎紅口白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解決得了的!”


    忽地,二樓樓梯轉角處,有人高聲接話。


    緊接著,走上來一個華服公子,還有八個隨行伴當。


    這位華服公子身量不高,相貌一般,精氣神也很差,唯一可以稱道的,也就是這身衣服的料子和做工都很考究。


    隨行的八個伴當卻頗為不凡,個頂個身形高大,精神飽滿,氣宇軒昂,滿臉的精幹之色。


    能指使動這等人物,這位華服公子的來頭必然不凡!


    走入二樓宴會大堂,華服公子先是往四下裏掃視了一眼,很快便將目光落在了盧若蘭的身上,小跑湊上前來,腆胸迭肚道:“盧小娘子,有本公子在你身邊兒,小小江都縣令奈何不得你!”


    盧若蘭厭惡地看了那華服公子一眼,主動後退一步,婉拒道:“不勞王公子費心了,妾身自有自保之道。”


    “盧小娘子,你也莫要小瞧了這姓崔的。”


    華服公子咽了口唾沫,道:“這廝別看品秩才六品,不過好歹是江都縣令,整個揚州城都歸他治轄,他若是耍起無賴來,也隻有本公子方能護得住你!”


    我…尼瑪!


    崔耕聽著這華服公子的話,心中頓生不痛快,這孫子誰啊?當著老子的麵詆毀老子,缺不缺心眼啊?


    他斜瞥向華服公子,道:“哪裏蹦出一隻大蛤蟆在這兒呱噪?”


    “指桑罵槐,是吧?別以為本公子聽不懂!哼,且聽好了,本公子叫王大中。”


    華服公子瞧著崔耕,陰陽怪氣道:“崔二郎,別以為搬倒了來中丞,就覺得自己有多能耐!你這小小縣令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罷了。你若鐵了心跟我們麗競門作對,往後絕沒你的好果子吃!”


    崔耕的麵色微微一變,道:“你是麗競門的人?”


    王大中見崔耕麵色微變,不由得意道:“怎麽著,怕了吧?我還告訴你,不單單本公子是麗競門的人,就連我爹也是麗競門的人。他老人家姓王名弘義,如今官拜左肅政台侍禦史。怎麽樣?怕不怕?”


    又是肅政台的侍禦史?


    不過這…王弘義,怎麽聽著有些耳熟?


    是他?


    崔耕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爹就是那個白~兔禦史?”


    “啊?”這迴輪到王大中臉色驟變了,驚訝道:“你怎麽知道的?我爹那事兒都傳到揚州來了。”


    一見王大中的臉色,崔耕就知道自己果然沒有記錯,這個王大中的父親王弘義,果然就是曆史上那個王弘義。


    隨即他站起身來,衝著四下裏抱了抱拳,朗聲道:“諸位可知侍禦史王弘義為何有‘白~兔禦史’之稱?這可是有來曆的,且聽本縣跟你們細說……”


    王弘義,冀州衡水人。


    八年前,他就是一個鄉間老無賴,整日裏遊手好閑,偷雞摸狗,人憎鬼厭。


    某日他暑熱難耐,就向鄰居張老頭討一個西瓜吃。但是王弘義平日裏沒少禍禍張家,人家記仇,堅決不給。


    王弘義被折了麵子,一口氣順不過來,就想了個辦法報複張老頭向官府告發,張老頭的瓜園裏出現了白~兔。


    在華夏五千年的曆史中,從秦至明,白~兔一直都被當作祥瑞看待。秦始皇曾給自己的座騎駿馬賜名“白~兔”,可見白~兔在古代的地位。


    王弘義這一舉報,地方官當場就派衙役乃至民壯們,去張老頭的瓜園中抓白~兔。若是抓住白~兔獻上祥瑞,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最終的結果,當然是啥都沒抓著,但張老頭瓜園裏西瓜乃至瓜苗,都被衙役和民壯們踐踏一空。


    躲在暗處窺視這一幕的王弘義,見著張老頭被自己報複,心裏甭提有多麽痛快了。而且從這件事上,他得到了啟發,開始了他的誣陷告密之旅,最終官至六品侍禦史。


    崔耕講完王大中他爹王弘義的發跡史後,笑眯眯地對眾人樂道:“給王弘義起‘白~兔禦史’這個外號的,卻不是本官,而是咱們大周當今的宰相,李昭德!李相爺說,‘昔聞蒼鷹獄吏,今見白~兔禦史’。看來李相對咱們這位王大禦史,可是很不待見喲!”


    在場的揚州豪商們一聽王弘義“白~兔禦史”的來曆之後,不由人人色變,可見酷吏之名,世人皆避之不及,生怕沾惹上什麽。


    崔耕倏地又抬手指向王大中,冷笑道:“王大中,知道前任侍禦史侯思止,是怎麽死在李相爺手上的嗎?我若是你,便不會借著你的名頭在外四處招搖,莫要替你爹惹來麻煩,被李相抓住錯處,步了侯思止的後塵!”


    王大中怎麽會不知道侯思止是怎麽死的,一聽崔耕這話不由打了個寒顫,掙著脖子硬裝淡定道:“怕…怕什麽?我爹豈是侯思止那種賣餅小販能比的?我爹有薛師照應,李昭德敢把他如何?”


    他口中的薛師,正是武則天的男寵薛懷義。李昭德再得聖眷,也架不住薛懷義的枕頭風一吹。


    崔耕道:“哦?是嗎?那也得人家薛師肯力保你爹才行啊,他在薛師麵前,有那麽大麵子嗎?”


    “怎麽不會力保?告訴你,我爹這次來……”話說到這,王大中忽然打了一個磕絆。


    崔耕心中一動,道:“怎麽?你爹來揚州了?”


    王大中趕緊連連擺手道:“沒……沒有……”


    正在這時,旁邊的盧若蘭忽然小聲嘀咕道:“嘁,平日裏牛皮吹得震天響,說得自己個兒天上的月亮都能摸得到,怎麽到了節骨眼兒上,就敢做不敢當嘍?”


    “哪有?”


    被心上人這麽鄙視,王大中立馬急眼了,叫道:“不錯,我爹是來揚州了。非但如此,他還被陛下任命為麗競門副總管,代行總管事,巡查江南。崔二郎,你以後最好小心一點,別被我們麗競門抓到把柄,丟官罷職!”


    言罷,招唿幾個伴當,威風凜凜地揚長而去。


    他一走,鄒和盧若蘭見著崔耕態度很是堅決,看來染指聚豐隆之事暫時沒戲,便也起身告辭。


    臨走之前,盧若蘭仍不忘笑吟吟地對在場的豪商道:“諸位,誰想把手中的錢票換成現錢,盡管去福盛邸店兌換。妾身隻等三天時間,過時不候!”


    眾豪商都明白,如今聚豐隆銀號開遍了大周五道,並不是沒錢應付揚州擠兌,隻是缺少時間調集資金罷了。


    三天時間不長不短,盧若蘭這一招,整好打到了聚豐隆的七寸上。


    與此同時,也真是頗為讓大家為難。


    將錢票賣給鄒家吧,就把崔耕這個滅門縣令得罪死了。


    但是不賣給她,誰知雙方三天後的鬥法,到底是誰輸誰贏呢?萬一聚豐隆一個不小心真倒閉了,自己手中的錢票,真成了一張廢紙可怎麽辦?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眾豪商再也沒心情陪崔耕磨牙了,紛紛告辭離去。


    崔耕自己也是心亂如麻,一個昔日天下首富鄒家,一個新任麗競門副總管,還跟武則天的頭號男寵薛懷義有關係,若是兩家聯合起來,真夠自己喝一壺的!


    迴去之後,他趕緊把心腹手下們召集起來,商議對策。


    待聽崔耕講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宋根海最先沉不住氣,不屑嚷嚷道:“俺看王大中就是草包一個,見其子知其父,看來這個王弘義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周興卻是不迭搖頭,冷笑道:“說得輕巧,王弘義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遠的不說,就說去年,他向當今陛下進讒言,先後誣陷了宰相李遊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禮部)侍郎孔思元、益州長史任令輝。你猜結果如何?陛下親自下旨,所有人等俱皆流放嶺南。若非有幾人被罷相,哪裏還輪得到李昭德拜相?一個構陷汙蔑的案子,卻被罷免了五個宰相,你說王弘義是草包?”


    “這麽厲害?”宋根海聽罷麵色驚懼,張大著嘴巴唏噓道,“照你這麽說,王弘義豈不成了來俊臣第二?那他來揚州城坐鎮江南道的麗競門,咱家大人豈不是攤上大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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