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絕自認為還沒有人敢隨便來風華閣鬧事。當初他孤身一人帶著繈褓中的幼女來到天機城定居,若無一些防身的本事又怎會安安穩穩的一住就是五年。


    風華閣裏鬧事的、打架的、鬥毆的事情不是沒有,但每次都被李文絕輕而易舉的解決了。所謂的“解決”,動作自然不會很斯文。畢竟掄起一根木棍往人身上抽的模樣的確有傷風雅。


    但此時李文絕確實很想掄起牆角處放著的木棍往眼前的少年臉上抽去。想了想,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衝動。


    “十兩銀子。”李文絕毫不客氣的朝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很爽快,直接摸出十兩銀子便交到李文絕手上。動作極其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你小子不是外出遊曆了嘛,怎麽有空跑到我這兒來了?”


    少年大大咧咧的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路過天機城,順便來看看三叔。誰知剛到風華閣便看見你要關門了,我這不情急之下闖了進來嘛。”


    李文絕啞然失笑。他與少年的父親曾是至交好友,是以他與少年年齡相差不大,但少年依舊要稱唿他一聲“叔叔”。隻不過這一聲“叔叔”的叫喚,反倒讓他覺得自己老了不少。


    李文絕問道:“你爹他近來可好。”


    少年攤了攤手,一臉無奈:“還是老樣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就在家中打鐵。家中大小事務全部交給我二叔打理,我二叔這幾年頭發都熬白了。”


    李文絕愕然,“都過去五年了,你爹他還沒放下呢?”


    少年道:“我爹那倔脾氣誰來都不好使。就連我找他都說不上幾句話。倒是三叔你,這五年來不也將自己困在這天機城,你和我爹啊,誰也別說誰了。”


    李文絕手中的茶碗一頓,似笑非笑:“誰跟你說我將自己困在這天機城了?這四海八荒各地,我想去想留誰攔得住我?”


    少年哂然一笑:“你就吹吧。你若真有這本事,你怎麽不去皇城的龍位上坐坐”


    李文絕將手中的香茗一飲而盡,笑而不語。


    二人相坐無言。過了半晌,少年放下手中的茶碗,問道:“三叔。眼下小侄確實有一樁事兒要麻煩你。三叔你既然能離開天機城,那你不妨跟小侄走一趟?”


    “我說我能離開天機城是不假,可我沒說我願意跟你走。而且你都說了是件麻煩事……”


    李文絕最討厭麻煩,更討厭沒事找麻煩。


    “三叔三思啊。幹完這一票,你這輩子可就不愁吃喝了。以後這天機城你想橫著走就橫著走,想娶幾個媳婦兒就娶幾個媳婦兒。試問這麽劃算的買賣三叔你不心動?”少年激動的抓著李文絕的肩膀,眼中充滿了興奮感。


    李文絕一聽,肅然起敬:“你想劫官銀?”


    少年臉色一僵,訕訕一笑:“這……這大可不必。風險太高,而且容易丟了性命。咱們要幹的可比這個劃算的多。”說完,少年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然後平鋪在桌前。


    李文絕端起桌旁的蠟燭,站起身湊上去仔細的看了看紙上的字,隨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誠懇的說道:“要不你還去劫官銀吧。或許還能保個全屍。”


    那張鋪在桌上的紙是一張榜文。準確的說是一張通緝令。一張懸賞十萬兩的通緝令。而通緝令上隻有一個人——“狂風刀”張浪。


    “張浪本為皇城禦龍衛指揮使。七年前因利用職務之便,私通敵國,販賣軍械馬匹而被捉拿下獄。數月前不知何故從獄中逃了出來。如今各地都張貼了他的懸賞榜文,可至今都未將其抓獲。”李文絕說完,斜了眼麵前的少年,又補充了一句:“張浪擅使一柄大闊刀,重達五十斤。使將起來如狂風掃落葉,兇狠淩厲。顧名‘狂風刀’。張浪越獄後,原本收錄在官庫內的此刀也跟著一同消失不見。顯然張浪不是自己一個人越獄出逃,他還有幫手。”


    少年一拍桌子,一本正經的站起身子:“既然他還有同夥,那我更要捉他了。斬草除根,除惡務盡!”


    李文絕一時語塞,說這些他本想讓他知難而退。誰知適得其反,反倒激起他的好勝心了。“淮瞻,少年人血氣方剛本無可厚非。可也要量力而行。”


    “三叔,他張浪無非也是一雙手一雙腿,兩隻眼睛一張嘴。單打獨鬥小侄自然不是他對手,但不是還有你嘛。當年三叔你能獨自一人蕩平水雲閣,現如今咱們叔侄聯手難道還拿不下一個張浪?”那個叫淮瞻的少年斬釘截鐵的說道。


    李文絕雙目微閉,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語。淮瞻沒有多言,靜靜的坐在他麵前等他的答複。


    不知過了多久,李文絕緩緩的睜開眼睛,看著麵前尚顯稚氣的臉,正色道:“既入江湖,生死為疆。此去兇險異常,你可害怕?”


    淮瞻聞言拍了拍胸膛,豪氣衝天:“怕?我說是怕了,我就不姓裴了!”


    “也罷。你既已決,三叔也勸不動你。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去吧。咱們明日便動身。”李文絕朝他擺了擺手,站起身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


    這……算是同意了吧?


    “三叔……”


    “還有何事?”


    裴淮瞻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今晚我睡哪。”


    李文絕挑了挑眉毛,伸手指了指適才他躺著的那個躺椅。“大門都被你踹壞了,今晚你給我睡大堂!”


    “好嘞。”裴淮瞻爽快的應了一聲,隨後拿起包裹裏的毛毯便鋪了上去。


    李文絕負手望向窗外。窗外天懸星河,繁星燦爛。一陣晚風吹拂過他的臉頰,使得他感到些許寒意。


    “確實是好久沒出去走走了。”


    ……


    李閣主的辦事效率很快。當天晚上就將自己一路攜帶的東西收拾妥當。次日他又跑到隔壁開字畫鋪的吳秀才店裏說明來意,將女兒盼盼暫時交給他們照顧。吳秀才一家與李文絕交情匪淺,鄰裏多有來往。吳家娘子更是盼盼的奶娘。李文絕將女兒托付給他們夫妻二人照顧最合適不過了。


    至於他的風華閣,李文絕提前給閣裏的小二夥計們發了當月的工錢,然後又給了一筆銀子以做辛苦費。吩咐他們閣內每日開張依舊。若是有人上門鬧事,莫要與其爭吵,一切等他迴來定奪。


    臨走時盼盼哭著鬧著拉著李文絕的袖子就是不肯鬆手,非要李文絕帶她一起去。小丫頭哭的那叫一個梨花帶雨,肝腸寸斷。隻慌的李文絕連哄帶騙,好說歹說這才穩住了這個小祖宗。一切安排妥當後,李文絕在女兒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寵溺的摸了摸她的腦袋。隨後背起包裹,拿起那根放在閣內牆角處的木棍,翻身上馬。


    清波門外,那個叫淮瞻的少年正騎在馬上等候多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扭頭望去,卻見李文絕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飛馳而來。


    裴淮瞻看了看日頭,朝李文絕喊道:“三叔。這迴你可是來晚了。”


    話音剛落,李文絕那匹神駒從他身旁飛馳而過,從而濺起了漫天的塵土。裴淮瞻捂著口鼻咳嗽了幾聲,遠遠的便聽見李文絕爽朗的笑聲。聲音從遠到近,如在耳旁。


    裴淮瞻見狀,豪氣頓生。一揚馬鞭,“駕”的一聲,朝李文絕追了上去。


    此一行。正如猛虎出山,蛟龍入海。二人就這樣縱馬狂奔,朝風吟穀而去。


    ……


    一座涼亭,一盤棋。兩盞好茶,兩名弈者。


    兩名弈者一男一女。男的七十多歲年紀,身著一襲玄色長袍,鶴發童顏,豐神俊朗。女子則二十出頭,一襲紅衣,長發垂腰。一條紅色腰帶纏在腰間,勾勒出纖細窈窕的身段,令人遐想連篇。隻可惜女子臉上帶著一副麵具,是以看不出容貌。


    “唐師弟成親尚有數月之久,如今尚早。老太爺怎麽今日便趕到島上賀喜了。”女子青蔥般的玉指在棋盤上落了一子,問道。


    老人嗬嗬一笑,端起那盞茶啜了一口。“早來晚來都一樣。家中大小事務老頭子早就不在過問了。與其在家中憋出毛病,倒不如來你這找你下棋解悶。”說完,隨意的拿起一枚黑子,落了下去。


    女子手持白子微微一怔,良久默默的將手中棋子放迴了棋具裏。搖頭苦笑:“老太爺棋藝精湛,小女子自愧不如。”


    “非是老夫棋藝精湛。乃是你的心早已經不在這棋盤之中。老夫即便是勝了你,那也高興不起來呀。”


    “老太爺此番入島。可曾路過天機城?”女子並未繼續深究下棋的事情,而是主動換了個話題。


    “老夫知道你想問什麽。那小子如今開了一家茶館和武館,又雇了幾個夥計幫忙打理。每月也掙了不少銀子,足夠他們父女二人花銷。不過話說迴來,他對你倒是一往情深,五年未曾再娶。街坊四鄰也曾多次為他做媒,卻都被他婉拒了。這要是換成我家那小子,隻怕是來者不拒了。”說到此,老者搖頭苦笑不已。


    女子帶著麵具,看不出是喜是憂。不過老者隱隱的看見,她似乎在笑,而且笑的很甜。


    “適才老夫安插的眼線傳來消息,七日前你那心上人離開了天機城,往風吟穀方向而去。與他一同隨行的還有一個少年。”


    “少年?”


    “少年姓裴,是裴家堡的大公子。他們二人往風吟穀方向而去,卻不知是為何事。”


    女子沉默了片刻,又問道:“他既離開了天機城。家中小女……”


    “這就不必擔憂了。臨行前他早已將孩子托付給鄰居代為照看,想來定是他信得過的人。”


    女子默然不語,久久不言。


    “你若掛念孩子,出一趟島又如何。隻是見一見孩子,唐焱並非無情之人,定不會橫加阻攔。”


    女子沉思了許久,緩緩的的摘下臉上的麵具。麵具下是一張極其精致的俏臉。水杏眼,柳葉眉。一點朱唇櫻桃嘴。臉上未施粉黛,卻天生一番風韻。


    “也是該迴去看看了。”女子喃喃自語,似是對麵前的老者說,又似是對自己說。


    一陣寒風吹過,吹起涼亭旁的樹葉嘩嘩直響。幾片落葉隨著風吹落下來。落在女子適才坐著的位置上。


    老者將一旁的茶盞裏的茶一飲而盡。麵前那名紅衣女子早已不見蹤影,隻留下一張麵具以及半盞香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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