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輕,萬裏無雲。


    天機城坐落於東海之濱,是大楚重要的通商港口之一。這裏沒出過什麽朝廷大官,更沒出過什麽開國皇帝。百姓們茶餘飯後討論的無非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誰家員外又納了一房小妾,又或者誰家的女兒嫁人了之類的。


    這裏作為通商港口,來來往往人流很多,各國各地的商賈與小攤小販層出不窮。小販們的吆喝聲,孩童們的嬉笑聲,以及各種各樣討價還價的聲音應有盡有。


    當地官府還算清明,至少近幾年來,還從未出過一起刑事案件。有也隻是一些街坊鄰居的小矛盾,還都是以調解為主。當然這也隻是個例,畢竟天機城內民風淳樸,熱情好客。街坊四鄰相處的極為友善是遠近聞名的。這也是為什麽各國各地商賈來大楚國做生意,大多選擇天機城的原因。


    “李文絕你給我滾出來!”


    天機城內的一座閣樓前,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雙手插在水桶腰上,滿臉的橫肉搭配她兇巴巴的表情,活脫脫的母夜叉。她的身旁還跟著一條大黃狗。隻不過大黃狗似乎生了病,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挺結實的骨架卻快變成皮包骨,與它旁邊的中年婦女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一人一狗加在一起,讓人有種莫名的喜感。


    母夜叉麵前的閣樓名“風華閣”,閣樓一共四層。一層是給那些販夫走卒們歇腳的地方,一些過往商客也會在此處喝些小酒品品香茶。二層是一個練武堂,一些拳師或者江湖好漢在這裏切磋武藝,比拚拳腳。第三層則是閣主休息的地方。至於第四層,似乎長年空置在那,從未有人上去過。


    母夜叉口中的“李文絕”就是這風華閣的閣主。他雖不是本土人氏,但這座閣樓數年前他便花大價錢買了地皮在此搭建。完成後卻從未進去住過。直到五年前他帶著繈褓中的女兒迴到這裏,就此安頓下來。


    沒人知道李文絕的過去,隻知道他沒有妻子,隻有一個女兒。精通武藝,而且本領不凡。並且略通醫術,一些尋常小病小疾也能醫治,關鍵是還不收錢。


    母夜叉進門這麽一吼,整個一層的人全都愣住了,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她,以及她身旁的那隻大黃狗。


    “王大娘你家大黃這是怎麽了?平日裏作威作福的,今天怎麽病怏怏的。”一名小販笑道。


    王大娘呸的一聲,沒去理會他,而是又吼了一聲。“李文絕!你給我滾出來!”


    李文絕會武功王大娘自然知道。不過王大娘這次占著理,若真敢動手,她直接往地上一躺,非要訛他幾百兩銀子。


    過了一會,裏麵終於走出來一名男子。男子差不多二十三四歲年紀,劍眉星目,儀表堂堂。頜下略有幾根胡須,身著一襲藍衣。陽剛之氣中又透露出幾許儒雅。此人便是風華閣閣主李文絕。


    李文絕本在閣內與一江湖浪客暢談,忽然聽見外麵有人喚他。起先以為又是有鬧事的人上門,所以沒去理會。後來聽閣內的小二過來稟告,說是坊裏的王大娘來尋他,李文絕便知道又有麻煩上門了。


    “李某在此,不知王大娘……”李文絕上前拱了拱手,話還未說完,目光落在王大娘一旁的大黃狗身上,聲音頓時越來越小。


    王大娘氣的指著李文絕罵道:“姓李的!你看看你家閨女幹的好事!小小年紀下手忒歹毒了,我家大黃招她惹她了,被她折騰成這樣!”說完指了指那條瘦成皮包骨的大黃狗,大黃像是聽得懂人話似的,連忙夾著尾巴嗚咽了幾聲。


    李文絕揉了揉額頭,神情無奈。他略通醫術,一眼便看出大黃是被下了瀉藥。這種事旁人未必幹的出來,十之八九還真是自己寶貝閨女下的手。


    李文絕自知理虧,從懷中掏出五兩銀子遞給王大娘,歉意道:“小女年幼頑劣,王大娘何必與她計較。這些銀子權當是李某的賠禮了,待小女迴來後李某自會教育。”


    王大娘接過李文絕遞過來的五兩銀子,見李文絕態度誠懇,心中的怒火早已消去大半。更何況這五兩銀子對她而言可不算是小數目了,一條大黃狗才值幾個錢?於是乎,王大娘立馬又擠出一副如沐春風般的笑容。


    “李閣主說的哪裏話。盼盼這丫頭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雖說平日裏淘氣了點,但畢竟還小嘛。我一個做長輩的哪會跟一個小丫頭計較呢。”


    從一開始直唿其名,到現在的“李閣主”。變臉速度之快即便是川劇裏變臉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家裏還燉著湯,李閣主請便,我先走了啊。”王大娘說完,拉著大黃急急忙忙的便離開風華閣。生怕李文絕忽然反悔似的。


    本以為會是一場潑婦罵街般的好戲上演,誰知這李閣主出手甚是闊綽,直接丟了五兩銀子就將此事私了了。在場的眾人紛紛頓覺無趣,該喝酒的喝酒,該幹嘛的幹嘛,一如先前一般。


    李文絕迴到之前的座位上。他的麵前坐著一位浪客,此時正喝著酒,吃著花生。見李文絕迴來了,忍不住笑道:“你女兒又闖禍了?”


    “闖闖禍也好,不然長大以後成了大姑娘,可就沒太多機會闖了。”李文絕自嘲一笑,端起麵前的酒一飲而盡。


    “徐兄此番出海歸來,途中可曾遇到一些趣事?”


    浪客道想了想,道:“趣事倒是沒有。不過我倒是聽到一則消息。”


    “哦?”李文絕微微湊了上去,問道:“願聞其詳。”


    “東海瓊靈島島主唐焱的寶貝兒子唐楓,數月後就要成親了。現如今瓊靈島廣撒喜帖,屆時江湖不少英雄好漢前去赴宴賀喜。據說就連宮裏都派了人。嘿,這瓊靈島現如今麵子倒是不小。”


    李文絕神色不變,慢條斯理的品著手中的酒。隻是眼眸中不經意間露出幾許寒光,讓人不寒而栗。


    “徐兄,敢問唐楓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姓徐的浪客並未注意到李文絕的眼神冷冽,自顧自的說道:“江南韓家的韓小姐。如今朝廷鼓勵百姓出海經商。韓家若要在東海這片海域分到一杯羹,那必然要得跟瓊靈島攀上關係。如此一來,瓊靈島海域的航線與韓家的商船合二為一。屆時將商船裏的絲綢瓷器茶葉等物賣到琉球、東瀛等諸國,這其中的利潤,非同一般呢。”


    李文絕聽罷,眼中的寒光漸漸退去,又恢複起往日那波瀾不驚的模樣。


    “子義……”


    “嗯?”


    “你說如果我突然去瓊靈島,那島主會不會接納我。”李文絕忽然問道。


    “賢弟欲往瓊靈島?”徐子義頓了頓,說道:“隻怕賢弟晚了五年。若是五年前去往瓊靈島拜師學藝,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隻是如今……”說到這,徐子義搖了搖頭不再多說,隻是自顧自的吃著花生,留給李文絕一個苦笑。


    李文絕忍不住問道:“如今怎麽了?”


    徐子義愣住了,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李文絕來。“賢弟當真是武林中人?當初瓊靈島發生那麽大的事武林之中人盡皆知,時至今日依舊有好事者口頭相傳。你既是要拜師學藝,這點江湖傳聞也未曾聽過?”


    李文絕從一旁的櫃台上又端來一壇老酒,給徐子義滿上,隨後笑道:“小弟當初年少,武林之中的事情哪會記得清。徐兄是老江湖,知道的自然比在下多得多。還請徐兄不吝賜教。”


    徐子義輕輕的搖了搖碗中的好酒,又見李文絕真真切切的模樣,終於決定有必要給這個初入武林的菜鳥上一課。不為李文絕死纏爛打的詢問,也要為麵前的一壇上好美酒。


    “此事說來話長。話說那瓊靈島初代島主唐太公,醫術劍術堪稱一絕。隻不過後代弟子青黃不接。到了唐焱夫婦這一代,醫術差不多已經失傳。而唐焱本人武功雖說不差,在武林高手榜上也算有一席之地,但終究算不上一個‘仙’字。”


    “仙?”


    徐子義白了他一眼,似乎不太喜歡李文絕這個時候打斷他的話。


    “所謂‘仙’,指的是武林之中德高望重,所使兵器最為傑出者,且此人身懷絕技,功法超群,稱得上一代宗師,如此方可稱之為‘仙’。此類人如當年的慕容雲、洛千潯、季舒玄、上官蔚然等人,便可稱之為‘劍仙’。隻是如今時過境遷,四位劍仙皆以作古,如今武林之中可稱之為‘仙’者,不超過三人。”


    說道此,徐子義喝了口酒,又道:“不過那唐焱倒是有識人之能。當初他遊曆山川之時收養了一名孤女,見那孤女是個天生的學武奇才,於是將她帶到瓊靈島收為弟子,傳授武藝。果然那女孩沒讓唐焱失望,年僅十五歲便一人破了瓊靈島的四象陣,完成唐焱對她的考核,提前出島遊曆江湖。從那之後,江湖上便流傳著‘神醫’唐清焰的名號。”


    “停停!”雖說有點不太禮貌,但是李文絕還是有些忍不住打斷了徐子義的話。


    “徐兄,為何那位唐姑娘稱之為‘神醫’?你不是說她是唐焱的徒弟嗎?難道唐焱夫婦還會醫術?”


    徐子義曬然一笑,似乎早就知道李文絕會有此一問。


    “那唐焱夫婦哪有什麽醫術傳授與她。隻不過是瓊靈島初代島主生前留下的醫書,加上唐姑娘的天賦異稟,自行領悟,這才習得醫術與劍術的精通。不得不說,唐焱那家夥確實是撿到寶了。”


    李文絕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徐子義又道:“唐姑娘入江湖遊曆,雖多以醫者身份行事,但劍術與武功也未曾落下,偶爾也曾露過幾手。比如蕩平天絕山,劍挑風波樓……而且聽說唐姑娘相貌極美,隻可惜極少有人見過她真容。往常都是帶著一張麵具。不過光看身段,便能看得出是個絕色佳人。”


    “那個時候入瓊靈島拜師的人層出不窮,有真心實意來學武的,自然也有為唐姑娘而來的。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瓊靈島因位於東海,甚至不少人因為海上起風浪,乘船落水丟了性命。隻是可惜五年前唐姑娘為了救一個人,遭奇毒反噬落下病根,一身武藝十去七八,自此閉島不出,就連島上弟子也極少見過她。一代女神醫就此退隱江湖。”說到此,徐子義重重的歎了口氣。也不知是為唐清焰感到惋惜還是感慨世事無常。


    李文絕與徐子義一樣,也不自覺的長歎一聲。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忽然想去瓊靈島到底要幹嘛?總不會真的是拜師吧。”徐子義喝了口酒,忽然問道。


    李文絕笑道:“如果我跟你說,我去瓊靈島接我娘子,你信嗎?”


    ……


    送走了徐子義,李文絕迴到桌前收拾起碗筷。徐子義飯量大,酒量也大。一桌子擺了不少壇壇罐罐和盤子碗筷,收拾起來頗費功夫。這時一道嬌小的身影彎著腰偷偷摸摸的從外麵走了進來。一邊走著,一邊抬頭望了望李文絕,就像是做賊似的。


    李文絕頭抬也不抬,說道:“又去哪裏瘋玩了,還舍得迴家?”


    嬌小的身影頓時一怔,繼而吐了吐舌頭,笑嘻嘻的走到李文絕跟前。


    “爹~”


    女孩約莫五歲大,皮膚白皙,粉雕玉琢。肉嘟嘟的小臉蛋上一雙杏眼漆黑靈動,活脫脫的一個小美人坯子。


    女孩小名叫“盼盼”,是李文絕的獨女。理論上說是這風華閣的少閣主。李文絕無妻,多年來都是與女兒相依為命。如果說李文絕這人有什麽弱點的話,一個是怕沒銀子,另一個就是麵前這個寶貝女兒了。


    “今日王大娘又來找我了。你猜猜是什麽原因?”李文絕放下手中的活兒,瞪著盼盼。


    盼盼蹦蹦跳跳的上前抓住李文絕的一隻胳膊,撒嬌般的搖來搖去。“爹,這事不能怪我。誰讓她家的大黃每次看見我都追著我叫。好幾次差點咬到我。我一時氣不過,這才……這才稍微給大黃下了點瀉藥。”


    “你管那叫一點點?大黃直接被你藥的上吐下瀉,本來挺壯的一條大狗快被你折騰成皮包骨了。氣的王大娘今天闖到咱們閣內鬧事。”李文絕狠狠地瞪著盼盼。


    盼盼眨了眨眼睛,弱弱的問道:“後來呢?”


    李文絕伸出五根手指頭,說道:“五兩銀子。足足賠了五兩銀子。你要知道五兩銀子可以買多少隻大黃?或者說可以買多少個你最愛吃的桂花糕?”


    盼盼自知理虧,嘟了嘟嘴,低著頭玩弄著衣帶。“女兒知錯了,爹爹你不要生氣了。”


    李文絕見女兒乖乖認錯,心頭的火氣漸漸消去大半。忽然他想起了什麽,走到櫃台後的一個抽屜裏拿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然後將小盒遞給低著頭正在反思的盼盼麵前。


    “天機城城東禦尚坊的桂花糕,聽說味道不錯,遠近聞名。你爹我托朋友排了好久的隊伍這才買到的。”


    盼盼接過李文絕遞給她的小盒子,還沒打開便聞到一股沁人心扉的桂花香。芳香撲鼻,迴味無窮。猶記得那日她隻是聽小夥伴們提起過,於是迴到家順口一提,誰知道爹爹竟然真的幫她買到了。


    盼盼一掃適才的悶悶不樂,開開心心的捧著小盒子跑到一旁的桌椅前吃了起來。李文絕見她吃的小嘴邊都是糕點屑,忍住笑給她倒了杯水,順便拍了拍她的後背,免得小丫頭噎到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李文絕幾乎從來沒離開過天機城,仿佛這裏生了根一般。這五年來也不少媒人上門給他介紹媳婦兒,而且大多都是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不過李文絕總是以“年紀已長,女兒尚幼。不敢誤了姑娘青春”為由婉拒了。久而久之,這事也隻能作罷。


    喧鬧的風華閣隨著黑夜的到來逐漸寧靜了下來。在送走最後一名客人後,李文絕伸了伸懶腰,囑咐小二把門窗關關好後便準備上樓歇息了。他剛走上樓梯,忽聽“砰”的一聲,小二一聲慘叫,整個人像隻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大門直接被硬生生的踹開。


    李文絕扶了扶額頭,喃喃道:“為什麽今天總有人上門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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