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韶華望著她氣惱嘟囔的模樣失笑,走近,揉亂她前額的發。


    「試想,與你同齡的人,因為被你衝在前頭,所以沒辦法用平常心麵對你;與你當同窗的人,因為長了你好幾歲,也無法用看待同輩的眼光看你。被師長稱讚時,同學看你不順眼;被師長數落時,同學們暗地裏叫好,迴家還得麵對母親另一場更磨人的責難……小雅,這樣的資優生,你想當嗎?」


    「呃?」沒想過莫韶華會脫口說出這些,驚覺自己無心之語踩到他痛處的何雅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何必道歉?我沒怪你。」莫韶華臉上的溫煦笑容依舊極其溫柔、雲淡風輕,確實毫不介意。


    「真的沒生氣?」何雅狐疑地睞他。俏皮的眼、靈動的眉、揚高的聲線,在在顯露出二十歲女孩的活潑神氣。


    「真的。」莫韶華有些好笑地迴望她,驚覺自己竟是如此貪看她活力四射的神情,停留在她臉上的眸光戀戀不舍放。「不生氣,倒是有些訝異。」


    「訝異?為何?因為我太失禮了嗎?」


    「不是,是因為你從沒如此說過。」


    「啊?」何雅不懂。


    「我認識的人,對於如我這樣的跳級生,大多數都有像你方才的那般想法,也毫不避諱在我麵前調侃挖苦,但你從來沒有,隻除了剛才。」


    莫韶華口中的「從來沒有」,指的應該就是這空白十年間發生的事吧?所以,她與莫韶華相識的這十年裏,從來沒有因為他是個年輕的教授與跳級資優生對他另眼相待,如今,她卻因為「失憶」了,對他如此口不擇言……


    「對不起,我真的忘了。」除了抱歉之外,何雅還是隻有抱歉。


    「別對不起了。」莫韶華輕輕地笑了,再度伸手揉亂她的發。「這樣重新向你介紹自己也挺好的。」


    「呃?是這樣嗎?」好像有哪裏怪怪的啊?何雅揚睫看著莫韶華,抬手梳理被他撥亂的發,越來越習慣他不經意的肢體碰觸。


    「是啊,你從前總是太了解我,我不用開口說任何關於我的事情,你卻知曉得比誰都透澈明白,總令我有種不切實際的夢幻感,幸福得太不腳踏實地……所以,我們像現在這樣重新認識對方也很好……讓我想想,你稍早時是怎麽說的?重新進入蜜月期或熱戀期?」


    啊!話題怎麽會突然導向這種讓人臉紅尷尬的部分?莫教授真是太陰險了!


    何雅難為情地岔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莫教授,你剛才說,你被師長數落時,迴家就要麵對母親的責難……你媽媽、不對,婆婆她……她是個很嚴厲的人嗎?」


    「她確實是。」莫韶華鏡片後的眼神爍了爍,一瞬間閃過不安,十分後悔方才向何雅提到母親之事。


    「也難免啦,婆婆她是國立大學的副校長,這麽厲害的人物,對孩子哪有要求不高的呢?你現在又這麽有成就,年紀輕輕就當了教授,婆婆一定很高興又很驕傲,舍不得再為難你的,是不是?」何雅邊說邊點頭,像是很滿意自己的說法,既給了婆婆台階下,又適度安撫了莫韶華受傷——假如他有受傷的話啦——的心靈。


    莫韶華容光晏晏地瞧著何雅忙著安慰他的可愛神情,心中柔軟、唇間無語。


    雖不喜與何雅談論到母親之事,但規避並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淺淡帶過也未嚐不可。


    「對了!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婆婆呢。」何雅天外飛來一句。


    「母親並不在國內。」莫韶華平緩地道。


    「還沒有迴來呀?」何雅意外地問。「我住院時,媽媽好像有說過,婆婆去參加一個什麽……」


    「學術研討會。」


    「啊,對,就是學術研討會!」這種文謅謅的名稱,誰記得住呀?「因為已經好幾天了,我以為也該迴國了。」


    莫韶華神色略顯擔憂。「小雅,你住院之時,母親沒有來探望你,並不是不關心你。」


    「不是啦!莫教授,你怎麽會有這種誤會呢?」何雅連忙開口解釋。「我怎麽可能會以為婆婆不關心我嘛?我是想說,至少要打個電話給婆婆,好好謝謝她幫我安排住院的事,我住的病房那麽豪華舒適,不是她透過朋友幫我安排的嗎?」


    現今醫院床位難求,若不是有婆婆那種有頭有臉的人物從中斡旋,她哪有這麽好的待遇?


    何雅沒有發現,她現在的每一個想法,都已經完全成為「三十歲的何雅」,她是如此努力在過她未來的人生,設身處地的為她每一個家人著想。


    「我擔心你婆媳戰爭的電視劇看太多,如今又什麽也記不起,胡思亂想,在心底編造揣測。看來,是我多慮了。」莫韶華揚唇笑了。


    「什麽嘛!婆媳戰爭這種事,想也知道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何雅不服氣地迴。


    「喔?」莫韶華頗有興味地揚睫睞她。


    「我跟你說,不是我要誇口,我媽麵攤裏的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啊,每個都疼我疼得不得了;不隻這樣,街頭巷尾的阿公阿嬤、學校裏的老師教授——除了那個語言學的大魔頭——我不是說你啦,我是說那個女教授,都對我很好。我可是超級有長輩緣的何雅,誰在跟你擔心婆媳問題啊?」


    何雅洋洋得意的發言逗得莫韶華舒懷大笑。


    「是,你是超級有長輩緣的何雅。」莫韶華好笑地迴應,麵上笑著的同時,內心又不免因往事泛上幾絲淒楚。


    對比於何雅此時的自信與快樂,母親當時刻薄淩厲的言語是怎麽說的?


    「我才不承認那種不三不四的女人!毫無禮義廉恥地勾搭師長,鬧得滿校風雨,你知不知道外麵現在是怎麽傳的?說你!我堂堂學術副校長的兒子!靠關係進學校當副教授就算了,還跟個女學生勾三搭四!不幹不淨!」


    「啊?對了!我們當初是在學校裏就談戀愛了吧?那我們有很低調嗎?有沒有被別人發現?婆婆知道了之後,有沒有反對?」何雅依舊很快樂地提問。


    「沒有被別人發現,母親也沒有反對。」莫韶華眸心中的不安一閃即縱,黑陣迅速斂去所有不該出現的動蕩,言簡意賅地答出違心之論。


    「真的?那婆婆好開明喔!嘿嘿,我就說吧,我果然是很有長輩緣的何雅。」何雅繼續沾沾自喜,見莫韶華沒有異議,想了想,又問:「還有,我剛剛躺在床上時一直在想,棠棠已經七歲多了,所以我是二十二歲多就生她了耶!那、我在學校裏……是不是就已經懷孕了?莫教授,我問你喔,我當時……是大著肚子拿畢業證書的嗎?」


    棠棠是十二月生的,她六月畢業,那時她的肚子應該已經看得見了吧?何雅微微紅了臉。


    「是。」莫韶華再度眯了眯眼,低沉的話音較平時更為沉穩。


    「我管她隻差幾個月就能畢業!叫她休學!別妄想繼續待在學校裏妨礙你前途!她有本事懷孕,就別在學校裏丟人現眼!誰知道她肚子裏那個孩子是不是你的?也許是別的男人的野種!你堅持要跟她結婚的話,就叫她立刻滾出學校!」


    「噢……大著肚子拿畢業證書好拉風喔。」何雅其實有些難為情,但樂觀天性令她最後仍是愉悅地笑了起來。


    「婆婆是副校長,你是副教授,我們的婚禮一定辦得很盛大吧?」


    「是的,當然。」莫韶華膠著的視線緊緊糾纏著何雅,平靜溫潤的男嗓聽不出任何情緒。他願意用全世界的謊言,來交換一段得以重續的愛。


    ——「韶華,她爸爸有前科,她媽媽開間上不了台麵的小麵攤,她還奢望要有什麽婚禮?要拍什麽婚紗照?我肯點頭讓你們偷偷摸摸去公證,已經算她三生有幸了!」


    「莫教授,你說過你是獨生子,那棠棠就是婆婆唯一的孫女嘍?棠棠這麽懂事可愛,婆婆一定疼得不得了吧?是說……我的月子是婆婆幫我坐的嗎?如果是的話,婆婆當時一定抱小孩抱到分秒不離手吧?長輩啊,最不能抗拒軟綿綿的新生兒了,對不對?」何雅天真地猜想。


    「你是唯一的媳婦,棠棠又是唯一的孫女,月子自然是母親為你坐的沒錯。你說對了,母親確實疼棠棠疼得不得了。」莫韶華爾雅微笑,淡淡勾唇,麵不改色,隻有他自己明白,他掌心微微泌出的薄汗,悄悄藏著多麽不堪的從前。


    ——「韶華,你要娶她,我讓你娶;她要生孩子,我讓她生。她生小孩時我沒通知你,那又如何?有什麽事比你準備教授升等重要?還有,我要她坐月子時做家事,那又怎樣?說她不會煮飯就不能吃飯,那又怎樣?我都沒嫌她出身低賤了,難道還要把她當成嬌貴的公主伺候?況且,她生的是女兒,是連族譜都沒辦法寫上名字的女兒!誰知道她生的女兒會不會長大和她一樣,年紀輕輕的就未婚懷孕、丟人現眼,敗壞我們莫家門風?!」


    「總覺得,好不可思議喔。」何雅發出一聲輕歎。


    「不可思議?」莫韶華揚眸。


    「就是啊,雖然我記不得這十年來的事了,但現在眼前的這一切,好像都幸福得跟假的一樣。女兒好乖好貼心、婆婆待我很好、我媽身體也還不錯,還有你呀……」何雅咽了咽口水,不知要如何敘述莫韶華的部分,偏偏又起了個頭,心一橫,索性放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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