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夫人的慘笑,驚醒了獨孤氏。


    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被婆母的氣勢反壓住了。


    獨孤氏多少有點兒羞惱。


    最關鍵的,她不想承認某些事實。


    比如,她沒有那麽的愛樓彧。


    而崔太夫人的話,當麵戳穿了她的這層偽裝,證實她就是一個不夠慈愛、十分自私的人。


    樓彧,是她心底最深的愧疚與牽掛。


    是她最不容碰觸的逆鱗。


    崔太夫人利用樓彧,刺傷了她,她絕不會容忍。


    向前走了幾步,獨孤氏逼近崔太夫人。


    她彎下腰,湊到崔太夫人的耳邊,低聲道:“就算是阿彧所為,又如何?”


    “難道不是樓讓先謀害了阿彧?”


    “怎的,隻許樓讓指使護衛刺殺阿彧,就不許阿彧‘自保反擊’?”


    “樓讓沒有殺死阿彧,卻被反殺,那隻能說他技不如人!”


    又蠢又壞,偏還總愛自作聰明。


    根本沒有能力害人,卻還總想著算計。


    這等蠢貨,死了,亦是活該。


    “活該”二字,獨孤氏沒有說出口。


    但,她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


    一雙幾乎與樓彧一模一樣的狐狸眼,本該波光瀲灩、魅人心魄,此刻卻寫滿了嘲諷。


    她就是在無聲的告訴崔太夫人:你、還有你的蠢貨兒子,會有今日的下場,都是你們自作自受!


    崔太夫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張老臉也變得猙獰:“賤婢!你、你竟敢——”嘲笑她和阿讓!


    她的阿讓已經死了啊!


    人死為大,懂不懂?


    阿讓還是被獨孤氏的兒子害死的,兇手的家屬,怎麽有臉在被害者的家屬麵前如此囂張、狂悖?


    崔太夫人後悔了,她當初就不該選獨孤氏去迷惑樓謹。


    樓謹確實中招,被色所迷。


    他為了一個賤婢,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


    但,那又如何?


    樓謹如今是位高權重的安國公,那賤婢也搖身一變成了高貴的國夫人!


    還有賤婢所出的小賤種……啊!啊啊!我的十一郎啊!是阿母害了你啊!


    “我是賤婢?對!我就是你命人采買進府的奴婢。”


    再次被當麵罵賤婢,已經尊榮慣了的獨孤氏,沒有爆發,而是順著崔太夫人的話,低低的冷嘲熱諷:


    “太夫人,您多尊貴?多體麵?堂堂崔氏女,卻嫁給跟自己父親年紀差不多的老鰥夫。”


    初婚的貴女,嫁給二婚帶孩子的老男人,很驕傲嗎?


    “如今呢,更是要跟我一個賤婢做婆媳。”


    張嘴就罵別人是賤婢,那跟賤婢成為“家人”的某人,又能高貴到哪裏?


    這還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高貴如您,您的兒子,卻根本就比不上卑賤的我所出的兒子!”


    這些專戳人肺管子的話,獨孤氏本不願說。


    實在是崔太夫人太咄咄逼人,非要把獨孤氏的遮羞布撕開,還揭她的老底兒……通房丫鬟,絕對是獨孤氏此生最不願麵對的卑賤。


    為了擺脫這個身份,她連親生的兒子都舍棄了!


    又豈會容許一個跟自己本就有仇的便宜婆婆的唾罵?


    “你!你!”


    被接連揭傷疤,還數次牽連無辜枉死的兒子,崔太夫人本就憤怒、悲慟,此刻徹底崩潰。


    她滿眼憤恨,手顫抖著指向獨孤氏。


    她想怒罵,想奮起打人,想、想——


    偏她受了刺激,一天一夜水米未進,又哭嚎了這許久,精神差、身子虛,再被獨孤氏這麽一罵,崔太夫人隻覺得眼前發黑,身體發軟。


    撲通!


    崔太夫人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獨孤氏一動不動,哪怕以她與崔太夫人的距離,隻需伸伸手就能把人拉住,她也沒有抬手!


    氣暈了婆母,獨孤氏沒有絲毫的驚慌、害怕。


    她緩緩站起來,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地上的老嫗,眼底閃過快慰。


    片刻後,她才故作擔憂的唿喊著:


    “阿母!阿母您怎麽了?”


    “十一郎走了,您傷心難過,可也要顧及自己的身子啊!”


    “您若是有個萬一,十一郎泉下有知,亦不會安心!”


    獨孤氏悲戚的唿喚,還不忘叫人:“來人!快來人啊!請府醫!哦不,你們拿了郎君的帖子,去太醫署請太醫!”


    做戲嘛,獨孤氏早就學會了。


    當了幾年的國公夫人,與崔老嫗等樓家女眷明爭暗鬥了數百次,她早已將演技練得爐火純青!


    任誰見了此刻獨孤氏的模樣,都會相信,她是個孝順婆母的好兒媳。


    沒人知道,就在方才,這對婆媳經曆了一場互揭傷疤的爭吵。


    ……


    “大夫,我大母和阿父的身體如何?”


    王姮親自看著府醫,給謝太夫人、王廩一一診治。


    待府醫診完脈,王姮趕忙輕聲詢問。


    “迴稟九娘,太夫人本就有卒中之症,又氣急攻心,這才昏厥。某會為太夫人施針,配合藥劑,應該可以盡快蘇醒。”


    府醫躬身立在一旁,恭敬的說道:“郎君的情況,就有些棘手。”


    “他的頭遭受重物擊打,外麵看著沒有太大的損傷,腦內卻有了積血,這才導致昏迷!”


    “某從未治療過這種病症,倒是聽聞可以用針灸治療,但能否成功喚醒,某不敢妄說!”


    府醫是樓氏塢堡的府醫,醫術精湛。


    連他都說“棘手”,就足以表明,王廩的情況真的很不樂觀。


    王姮心裏的小人:……真噠!這麽好?


    聞訊趕來的王棉,人就在門外,正好聽到了府醫的話。


    她禁不住咋舌:不愧是小變態,出手就是絕殺!


    這,大概才是上位者該有的殺伐決斷吧。


    知道王廩、謝太夫人是王姮的長輩,對她有著“生殺大權”,樓彧就直接動手,從根源上解決了麻煩。


    而不是像許多種田文裏的主角們似的,麵對極品,總是放過。


    嘴上說著“快意恩仇”,實則拖拖拉拉。


    一群極品圍著主角團反複蹦躂,宛若打不死的小強,硬生生湊出了幾十萬字的狗血劇情。


    樓彧的做法,就有些像網文裏的反派了。


    狠戾!


    不講情麵!


    更不留一絲的後患!


    樓彧似乎都不擔心,自己這般狠戾的對待九娘的親爹、親祖母,會不會引來九娘的不滿。


    王姮:……不滿?我簡直太滿意了!


    大概王棉還沒有意識到,能夠跟變態愉快玩耍的人兒,即便不是變態,也不是什麽心慈手軟、以德報怨的聖母。


    “好!那就請您施針、開方子!”


    王姮微微欠身,客氣的向府醫行禮。


    她這般做派,不是尊重府醫本身,而是為了自己的長輩。


    高位者,為了自己至親至愛之人,向位卑者屈膝,更能彰顯她的孝道!


    果然,府醫看到這般模樣的王姮,眼底閃過一抹感動:


    唉,九娘果然是至純至孝之人。


    平日裏那般高貴,如今卻為了家人,給他一介郎中行禮。


    府醫內心感觸著,人卻沒有耽擱,趕忙去準備。


    兩個重病號,都要施以針灸,還要開藥方、熬藥,且有的他忙呢。


    府醫去忙著診治,王棉則走了進來。


    “九娘,一切還順利吧?”


    王棉關切的問著。


    她並不在乎謝太夫人和王廩的現狀,她隻關心自家閨蜜好與不好。


    “……阿婆和阿耶還活著,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王姮精致的小胖臉上,寫滿了慶幸。


    隻是,這神情,落在熟悉她的人眼中,顯得有那麽一丟丟的做作。


    王棉:……我就知道,我家九娘才不是什麽聖母。


    她最是恩怨分明,從不被血緣、道德等綁架。


    照顧渣爹、渣祖母,和真心伺候,絕對有區別。


    王棉覺得,依著九娘的聰明,她定能“迴報”兩人的同時,還不會落下話柄。


    但,很快,王棉就又被“打臉”了。


    王姮對謝太夫人、王廩這對母子,沒有絲毫的糊弄,而是真心實意、親力親為的伺候。


    王棉:……不是,親,做戲而已,沒有必要這麽認真吧?


    王姮:……姐妹,這你就不懂了吧,事情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全套。


    演戲?


    嗬嗬,這世上,沒人是傻子。


    假的就是假的,騙得了一時、一人,卻騙不了永遠、全部!


    若因為那一絲一毫的“假”,就讓她前功盡棄,徹底翻車,那才是犯蠢。


    王姮隻是裝傻,不是真的傻。


    王姮斷不會留下任何的破綻!


    ……


    國公府,大紅燈籠都被蒙上了白布。


    夜晚降臨,燈火明亮。


    一眼望去,全都是白慘慘。


    獨孤氏又去崔太夫人的房間,表演了一迴純孝好兒媳。


    看到她裝模作樣的嘴臉,崔太夫人又恨又氣,卻又無可奈何——


    她的十一郎,屍身還沒有運迴來呢。


    還有後續的發喪、安葬等,都需要樓謹負責。


    哦,對了,還有樓讓的“罪名”,他還背負著逼反河工、荒廢河務的罪名。


    人,死了!


    罪名卻沒有洗脫。


    而這,也需要樓謹幫忙。


    崔太夫人不想自己的兒子,死了還要背負汙名。


    她要兒子恢複名譽,最好再有朝廷的追封,如此,喪事、墳墓等的規格,也能有所提升!


    “……且先忍一忍!”


    想要利用樓謹,就不能得罪獨孤氏。


    這女人,簡直就是樓謹的掌中寶、命根子。


    若是獨孤氏不高興了,她的枕頭風,就能把樓謹弄得暈頭轉向,根本不管什麽規矩、情分!


    崔太夫人再不敢對著獨孤氏發飆,獨孤氏氣暈了崔太夫人一迴,出了氣,也不再跟她計較。


    就,這般“和睦相處”,好歹糊弄完樓讓的事兒,樓彧也就不會再被“汙蔑”!


    此事,徹底了結。


    唰!


    一道黑影,靈巧的在安國公府的層層院落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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