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亞溫順地停下腳步,還不忘調笑一句:“你不是說可能是錄音機嗎?”


    “你也知道是可能。”


    羅衡小心翼翼地用手掃著地上的落葉,仔細地聽著不斷響起的啼哭聲,他幾乎都有點佩服這孩子驚人的肺活量了,哭到現在都沒有一點衰弱的痕跡,甚至還能時不時來幾聲撕心裂肺的高音。


    就在羅衡剛掃掉一片落葉的時候,狄亞突然衝某個地方開了一槍,甚至沒做一點提醒。


    羅衡下意識撲在地上,他一開始以為是襲擊,餘光瞥見狄亞還站著時,立刻反應過來是狄亞,緊接著狄亞又開了兩槍。


    “奇怪,就一個。”狄亞皺起眉頭。


    不知道是嬰兒被驚嚇到,還是設備出了差錯,啼哭聲突然消失了。


    羅衡問道:“怎麽了?”


    “如果是陷阱的話,不可能隻有一個荒人,更不可能還沒等我們進入陷阱就出現。”狄亞皺著眉頭,“情況不太對勁。”


    羅衡跟荒人打交道的經驗嚴格說起來隻有初見時尾隨狄亞的那一隻大頭鬼,而對方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表現自己才能的機會就草率地死掉了,因此他實際上幾乎沒有任何跟荒人打交道的知識儲備,隻能相信狄亞的判斷。


    “很不合理?”


    “不怎麽合理。”狄亞淡淡道,“荒人的確很暴躁易怒,可不是傻子,我都差點死在他們手裏過,在怎麽殺人這件事上,他們指不定做得要比張濤好得多。”


    羅衡相信他的判斷:“哭聲也停了,有可能是設備被打壞了嗎?”


    “不知道,得過去看看。”


    失去啼哭聲,嬰兒就更難找尋了,兩人當即決定改換目標,先去檢查一下屍體,就在羅衡邁開兩步之後,他的腳腕一緊,難以挪動。


    羅衡低頭一看,一隻手從落葉裏伸出來,抓住了他。


    比下意識反擊更快的是羅衡的理智,他在將槍口跟手電筒對準目標時看見了一張肮髒的臉,手指及時停在保險上,他微微抬了抬手電,免得直射對方的眼睛。


    那是個女人,頭發黏連著,渾身濕透,大半個身體都埋在落葉裏。


    她望著羅衡,目光呆滯,瞳孔不自然地轉動,顯露出對強光的畏懼。


    第84章 無用的思緒


    黑夜,荒野,孤身尋求幫助的女人,對情況莫名其妙的男人。


    聽起來像是湊齊了一部恐怖片的經典要素,不過羅衡眼下隻慶幸自己收住了動作,沒造成任何意外傷亡。


    “狄亞。”羅衡盡可能平靜地說話,“我這裏有個女人,先別動手。”


    狄亞猛然轉過頭來,一開始他以為是從後方來的,神色怪異地往羅衡身邊打量了一下,沒發現人影後才去看手電照耀的地方。


    這個視角對他來講不太方便,於是狄亞靠近一些,這時候才看到那個躺在落葉裏的女人,囑咐道:“盯著我的背後。”


    “沒問題。”


    他們不能在陌生的地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女人身上,羅衡抬起手電,緊緊盯著遠方,注意聽附近傳來的聲音。


    狄亞蹲下身來:“你還好嗎?”


    女人保持著精神恍惚的狀態,她並沒有對狄亞的聲音做出任何反應,隻是仍舊微微顫抖著,她的嘴唇也抖動著,仿佛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聲音來。


    看來想要從對方口中得到什麽是沒太大可能了,於是狄亞繞著女人走了一圈,他沒被抓住腳,行動要比羅衡方便得多,中間不忘按著武器,手電筒的光掃過細密的落葉堆,很快停住。


    “真的有個嬰兒。”狄亞的聲音變了調。


    在腐朽的泥土與枯葉之間,還沒凝結的血跡跟羊水正在流淌翻滾,兩條浮腫的大腿仍然曲起,已經泛起不祥的顏色。


    在女人的雙腿中間,一個濕漉漉的嬰兒有著同樣的青紫色,正張大嘴,啼哭聲比心跳微弱,幾片葉子黏成他的繈褓。


    也許是對嬰兒這兩個字有了反應,女人的手突然加重力道,可無從得知她想表達什麽。


    “她怎麽樣?”羅衡沉聲道,“我是說這個女人?”


    羅衡不是不能立刻抽身離開,如果不是考慮到女人的情況不明,他的隨意行動很可能會給對方造成傷害,他也不會讓狄亞來做這件事了。


    “看你怎麽想。”狄亞輕飄飄道,“我覺得是離死不遠了,包括這個嬰兒。”


    狄亞說話總是有點不緊不慢的意思,不過做起事情來就是另一迴事了,他抱起這個嬰兒的時候發現他嚴重畸形,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對羅衡說:“把你的鬥篷給我。”


    “幹嘛?”


    “你的鬥篷沒藏東西,這孩子什麽都沒穿,現在快凍死了或者別的,我也不知道。”狄亞說,“反正他摸起來不暖和。”


    羅衡立刻把鬥篷扯下來丟了過去,他是單手操作的,避免荒人突然出現時反應不過來。


    過了一會兒,狄亞抱著個繈褓走過來,倒沒對著羅衡,而是輕輕跪在地上,對著那女人說道:“這是你的孩子。”


    女人目光呆滯,努力轉動兩下,她嘴唇似乎還是嗬嗬說動什麽,狄亞湊近去聽,隻聽見顛來倒去的幾個字:“四……四掰,七,七…素……儂裏丟……”


    他又聽了兩遍,才反應過來,這女人是在說“四伯,七叔,你們終於來救我了”。


    語言……是人類的語言跟人際關係,狄亞的心微微一沉,考慮到他不是荒人方麵的專家,這些疑點還是留著交給藍摩來處理吧。


    狄亞將這嬰兒放在女人的懷抱之中,可女人看上去似乎意識不清,隻是反複呢喃著那句話,幾乎要陷入半昏迷之中,嬰兒靠在她懷裏也沒做任何反應,隻是死死抓著羅衡的腳腕。


    嬰兒從她懷裏滑了幾次後,狄亞隻好自己摟著了。


    這個女人不知道在這兒躺了多久,又分娩多久,不過狄亞看她的狀態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就連這個嬰兒大概也是一樣的結果。


    “孩子怎麽不哭了。”羅衡匆匆掃了一眼繈褓,忽然眉頭一皺,“剛剛哭得還那麽響亮,你拍拍他看。”


    話剛說完,他又想起來,是孩子出生時不哭才要拍打兩下,這孩子是哭過後沒聲,又忙道:“不對,不對,別拍他,你看他是不是睡著了。”


    “我還不知道你對這方麵也很擅長。”


    狄亞開了句玩笑,在他心中這對母子已被下了死亡的證明,可不知怎的,不願意叫羅衡太過失望,因此他還是把這直發抖的嬰兒抱在前胸輕輕拍了兩下,沒料到嬰兒受了拍觸,居然又哇哇叫了兩聲,隻是聲音已沒了剛剛那麽洪亮,聽起來非常虛弱。


    羅衡還在拚命搜刮著腦海裏的知識,聽到哭聲後靈光一動:“沒睡啊……我想想,他可能是剛剛被你嚇到了,你摸摸他,摸摸他的頭跟身體,還有手腳,小心點臍帶,免得感染。”


    “好吧。”狄亞輕輕歎了口氣,“都聽你的。”


    這嬰兒還沒有狄亞的胳膊長,狄亞把他抱著,幹燥溫暖的掌心貼在這具小小的身體上,幾乎覆蓋到整個身軀。


    羅衡提醒道:“輕一點啊。”


    狄亞深唿吸了一口,然後放輕動作,用手掌輕輕從嬰兒的前胸撫摸到後背,又托起他的腦袋慢慢順了順,嬰兒輕輕哭叫兩聲,又很快沒了聲音。


    “這下是真的睡著了。”狄亞平靜地遞過繈褓,“你先抱著他,我看看這個女人的情況。”


    “好。”


    羅衡接過手來,瞥見遠處林影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晃過,他抬起手下意識想開槍,可胳膊裏沉甸甸地摟著個嬰兒,他不確定會不會又驚到這個孩子,下意識猶豫後就晚了。


    “小心一點。”羅衡說,“可能有荒人。”


    狄亞應了一聲,把女人周圍的情況檢查一遍後,確保她沒有踩中任何陷阱或是被什麽東西固定死了,這才鬆開她的手,把人抱起來。


    離開落葉之後,狄亞才意識到她幾乎是全身赤裸的,除了葉子幾乎沒有任何東西阻擋,就算生下了孩子,她的肚子仍然鼓鼓漲漲的,並沒有癟下去,渾身則散發著貼近後清晰異常的腥臭味。


    不過跟荒人還有這個嬰兒不同,女人的外表基本上是正常的,看上去沒有半點異常和畸形。


    出沒在荒人領地、懷孕的正常女人、特意用落葉掩蓋自己、獨自分娩、言語混亂含糊、嚴重畸形的孩子……


    這幾個要素連在一起,總令人想到糟糕的東西。


    狄亞對生育可謂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根本無從判斷她身上到底在發生什麽,而孕婦在這段時間裏的意識已經逐漸消散,她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在最後的幻夢裏露出安心的笑容,還沒等狄亞走兩步,就在他懷裏斷了氣。


    “她死了。”狄亞頓了頓,沒在意自己臉上被沾上血汙跟汗液。


    他輕輕地將這女人放下。


    羅衡沉默片刻,低聲道:“那我們走吧,帶著這個孩子,反正很快就要到活水村了,說不準活水村的人願意收留他。”


    “羅衡……”狄亞欲言又止,“你……知道這個孩子很可能……”


    羅衡沒有明白:“什麽?”


    “這是個荒人的嬰兒。”狄亞望著他困惑不解的麵容,輕輕歎了口氣,“活水村的人不會接受他的,甚至看到的時候就會殺了他。我們得把他留下來,留在這兒……”


    羅衡的表情一瞬間像是凝固住了,他勉強從喉嚨裏發出幹澀的聲音:“你的意思是……你是說?”


    “剛剛你是不是看到荒人的影子了?”


    羅衡的反應變得有點遲鈍:“是。”


    “這說不準是我們這輩子唯一一次高興見到荒人的蹤影。”狄亞說,“起碼證明這個嬰兒有可能活下來。”


    羅衡沉默著打開繈褓,他看見在嬰兒的胸口上還垂掛著一個看上去像葡萄一樣的小腦袋,胯骨兩側則拖著兩條看起來不像手也不像腳的肢體,這些是肉眼可以看出來多於常人的地方,而其他本該正常的地方則畸形得相當厲害。


    狄亞說得沒錯,不要說活水村不會接受這樣的嬰兒,就連羅衡的社會也未必能周道地照顧這個嬰兒,更不要說他們幾個流浪者了。


    “你怎麽說?”狄亞問。


    羅衡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遠方,沒花多久就做下決定:“你說得沒錯。”


    就在羅衡準備放下這個嬰兒之時,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槍響,他的身體微微一僵,跟狄亞對視兩眼,嬰兒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並沒有再發抖。


    這麽近的距離,是藍摩他們……


    羅衡不動聲色地將這陷入熟睡的嬰兒放在母親的懷抱之中,抽手時忽然意識到嬰兒已經沒有了唿吸,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死去的。


    他沉默地將鬥篷布又係得緊一些,隨後跟狄亞衝了出去。


    之前無意識走過的道路在此刻變得意外漫長,羅衡的腦海裏仍會時不時浮現出那個哭鬧的畸形嬰兒跟那個狼狽淒慘的孕婦,她那高聳的肚子與蒼白的麵容像是一抹幽影揮之不去,他在狄亞簡短的言語跟介紹裏找到可怕的聯係。


    她從哪兒來?她為什麽會逃離自己的群體,那個嬰兒是個意外還是某種不幸導致的……


    之前藍摩所說的那些話,似乎與現在的情況重合在一起,羅衡知道有些人會有先天無痛症,不一定是荒人的孩子,人類同樣有這樣的概率,也許那個嬰兒也是一樣……


    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在奔跑時甩掉了那些無用的思緒。


    第85章 襲擊


    當你闖入荒人的地盤時,有一點顯而易見,一定會有許多荒人等著你,這是常識。


    不過當羅衡跟狄亞趕到時看見十來個荒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這些荒人看上去體型較為巨大,而且很少見的穿著衣服,盡管布料不多,不過說明他們至少有保暖或是羞恥的概念,身上的肌肉也很分明,隻是毛發相對較為稀疏,清一色都是男性。


    兩人到時,荒人跟藍摩還有伊諾拉正陷入激戰,張濤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伊諾拉跟藍摩的情況都不算太好,隻是情況不太一樣。


    藍摩的壓力看上去相對較小,可是更致命,針對他的荒人數量隻有四五個,可是他必須在不斷飛來的石塊跟長矛裏左躲右閃,有兩個荒人還在不停在打斷他試圖上彈的動作,另一個荒人則試圖繞到他身後。


    伊諾拉的情況就糟得多,她將一具荒人屍體頂在自己麵前,嘴裏咬著槍的把手,橫在身前的是一把匕首,現在已經被血染滿了,她抬起腳往襲來的荒人胸口踢去,可自己反而退後幾步,連擋在麵前的屍體也掉落下來,體力明顯即將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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