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亞督促張濤快點加柴,頭也不迴地迴答道:“因為這裏的荒人比起其他的路要安全得多。”


    伊諾拉對荒人的事倒是不在乎,她隻好奇一點:“你又是怎麽知道的?你來過這兒?”


    “交換情報最大的意義就是讓你能節省點時間。”狄亞有點無奈地歎了口氣,“不過我的確來過這裏,路過一次而已,也沒遇到什麽大麻煩,如果你要問我跟這兒的荒人有沒有仇,或者有沒有舊,我隻能說沒有。”


    已經生完火的張濤挪了挪身體,試圖湊過來跟狄亞坐在一塊,他頗感興趣地問道:“為什麽這兒會有這麽多荒人啊?說起來我還沒見過荒人呢,書上說他們長得有點像人但是又不同,真是這樣嗎?”


    “他們大多數……都有些很明顯的缺陷。”正在解封食材的藍摩聽到這個問題,忽然歎著氣說道,“荒人要比野獸聰明得多,甚至會學習工具的使用,也有抱團的思維,所以也會有一定的聚集地,甚至……甚至有些會偽裝成人。”


    張濤錯愕地張開嘴,驚訝無比:“偽裝成人?什麽意思?”


    就連伊諾拉都來了興趣,她叉著腰靠在車邊,暫時停下手裏的動作,疑惑不解道:“什麽意思?”


    “荒人的生育跟人類很相似,不過更加危險,很多嬰幼兒因為缺陷太過嚴重,根本無法存活,也有少部分長大的,都會繼承父母的畸形肢體,甚至變化更多。”


    張濤聽得惡寒:“聽起來怎麽這麽詭異。”


    伊諾拉則若有所思,她輕輕笑了下:“我還以為聖殿是一群呆子,隻知道念那些福音啊,聖言啊什麽的,原來你們還會查荒人的信息啊,該不會是覺得人還不夠感化,想試圖感化荒人吧?”


    這當然是句玩笑話,可出乎意料的是,藍摩點了點頭:“也可以這麽說。”


    伊諾拉的笑容猝不及防地僵在臉上:“也可以這麽說?什麽意思?聖殿真的打算感化荒人?”


    “我所在的聖殿附近有一個荒人的部落,他們的首領智慧到能夠交流,所以聖殿當時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跟他們和平相處。”藍摩淡淡道,“甚至荒人受了傷也會來尋找聖殿的幫助,而聖殿也會開放大門,讓他們進入一同聆聽福音。”


    張濤情不自禁地感慨:“那聽起來還不錯,雖然好像有點奇怪,跟我了解的荒人不太一樣,但是也還不錯。”


    “不過後來有一天,這名首領被其他荒人殺死,荒人們襲擊了聖殿,殺死許多沒有能力反抗的信徒,於是聖殿非常憤怒地決定清除他們,並且永久關閉對他們曾經開放的大門。”


    狄亞相當敏銳:“噢?然後呢?我想偽裝成人這個說法,應該不是指這個倒黴透頂的荒人首領吧?”


    “當然不是,在清除荒人的時候,聖殿發現了在他們的營地裏居然有一個正常的嬰兒。”藍摩搖搖頭道,“他沒有任何畸形跟缺陷,就跟人類一模一樣,於是他們認為這孩子也許是荒人偷來的,就把他帶了迴去。”


    羅衡分了點心去關注這場對話,目光則始終對著外麵,今天是他負責巡邏,順便高聲提醒道:“別忘了做飯。”


    張濤本來聽得入迷,被一喊下意識抖了抖。


    藍摩瞥了眼剛剛燒開的水,這才把食物慢慢放進去,一邊做一邊說道:“盡管外形跟常人相似,可是荒人的孩子就是荒人的孩子,這種表麵正常隻是帶來內在更多更大看不見的缺陷,將他跟正常人始終區別開來。”


    “呃。”張濤問,“那是什麽缺陷呢?”


    藍摩淡淡道:“是心。這個嬰兒感覺不到痛苦,也沒有任何情感,他被帶迴聖殿後不哭不鬧,起初人們覺得很省心,可是等他長大一些後,人們發現他哪怕受傷流血也沒有任何反應,這一切就開始變得可怕起來了。”


    “有些荒人感覺到疼痛反而發狂得更厲害。”伊諾拉摸了摸下巴,“雖然我知道大多數荒人的模樣都不太一樣,但他們大多脾氣都不好,沒想到原來還有這麽奇怪的荒人。”


    狄亞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藍摩,忽然問道:“那這個荒人嬰兒最終怎麽了?”


    藍摩靜靜地注視著他,見狄亞毫無閃避的意思,這才低頭去慢慢攪拌食物,平靜道:“死了。”


    “啊?”張濤嚇了一跳,顫巍巍地舉手搓搓胳膊,小心翼翼問道,“你們……你們把他殺了嗎?可是聽起來,他好像也沒幹什麽壞事。”


    藍摩淡淡道:“等他做出壞事的時候,也許就來不及了,聖殿已經有過一次教訓,不會再犯第二次。”


    張濤想了想,點頭道:“說得也是。”


    “聽起來就像是羅衡會說的話。”伊諾拉忽然咯咯笑起來,“有些東西建立起來很困難,摧毀掉卻很容易。不過老實說,這種存在的確叫人不放心,誰知道他哪天會幹出什麽事來呢?”


    狄亞仍然觀察著藍摩,藍摩的表情卻沒有一點變化。


    “你好像不太怕他?”狄亞說,“也不太恨他的樣子。”


    藍摩不緊不慢地攪拌著鍋裏的食物,它們已經煮開了,把原本清澈的水煮成一鍋混亂粘稠的米糊:“我為什麽要懼怕一個死人?更何況,他還隻是一個荒人,又不是什麽殺不死的畸變獸。”


    “這倒說得沒錯。”狄亞聳聳肩。


    對於一頓晚飯來說,這的確是個還算有趣的飯前故事,就算達不到開胃的效果,也足夠讓人精神一會兒。


    張濤倒是對這個荒人嬰兒表現出一定的同情心這一來自於大基地的奢侈產物。


    不過他很快就把這個故事拋在腦後,迫切地轉向更能滿足身體需求的食物,滿臉幸福地嗅聞著撲麵的熱氣,不小心靠太近還被燙了一下,嗷地往後仰去。


    狄亞撐著臉,把注意力從張濤身上收迴:“我開始有點好奇羅衡會怎麽評價這個故事了……”


    而羅衡就站在離營火不遠不近的地方,他的臉色微微有點陰沉,注視著遠方好一會兒之後,才轉過頭來。


    他說了一句什麽,可沒人聽清,晚上不宜大聲說話,伊諾拉於是做了個沒聽清的手勢。


    於是羅衡走過來,他把那個問題又重複了一次。


    “我剛剛聽見嬰兒的哭聲,你們聽見了嗎?”


    一陣晚風吹過,一股惡寒忽然從眾人心底升起。


    第83章 啼哭


    在荒野上聽到奇怪的動靜絕對算不上是什麽奇怪的事。


    不過通常情況下,能聽到的聲音也相對比較有限,比如說野獸的喊叫、人類的唿喊、風聲、偶爾會有的雷聲跟雨聲等等。


    有時候如果不碰巧,還會遇到正在交火的兩波人,那麽就能聽到不同的武器發出的響聲,甚至偶爾還有砍人的聲音,這種情況一旦發生,基本上這支小隊伍會立刻選擇繞遠路避開。


    在輕裝出行,人手不充足的情況下,這是最好的選擇。


    除非是完全避不開麻煩,否則他們不會輕易介入任何爭鬥,畢竟槍沒長眼,就算張濤能緊急處理槍傷,可在這種沒有任何醫院跟手術條件的環境下,能少受傷還是盡量少受傷為好。


    可現在,響起的是一個嬰兒的啼哭聲。


    這幾乎是誰都沒有遇到過的情況,野外生存不是玩笑,別說嬰兒了,就連孕婦都不一定能見到一個。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是羅衡聽錯了,哪怕他們再信任羅衡,都忍不住站起身來聆聽風裏的聲音。


    啼哭聲並不明顯,聽得出來有一段距離,若隱若現的,可確確實實存在著。


    張濤的臉色瞬間白了一道:“是……真的是小嬰兒的聲音,我聽過這個聲音,我以前在醫院的時候聽到過這個聲音,一模一樣,這裏附近真的有小孩子在哭。”


    伊諾拉則抄起望遠鏡,踩著車子的輪胎,從前蓋跳到車頂上,借著高處四處觀察哭聲的來處,隻不過這裏是一片林地,幾乎哪兒都是大樹,想依靠工具也有些困難。


    而藍摩的臉色則變得很難看,他沒有迴到原先的位置上,似乎正在判斷啼哭聲的來處。


    “會是陷阱嗎?”狄亞思考一陣,終於開口,“誘捕我們的陷阱。”


    羅衡訝異地迴頭看了他一眼。


    伊諾拉搖搖頭道:“不知道。有這個可能。”


    “什麽意思?”張濤茫然地問,“什麽叫陷阱?這是什麽意思?”


    狄亞又給火堆加了一把柴:“剛剛藍摩已經說過了,荒人雖然衝動易怒,但是裏麵也有些特例甚至能跟人類交流。這裏又是荒人經常出沒的地方,你說他們看到遠方突然冒出煙來,會怎麽做?”


    “雖然不是每個人類都有照顧嬰兒的習慣,但是大部分人都受嬰兒的哭聲影響,多半會過去看看。”


    伊諾拉補充道:“而且如果我們現在能聽到嬰兒的哭聲,說明對方離我們已經比較近了。”


    “那我們怎麽什麽都沒看見?”張濤下意識問道。


    “笨蛋,這裏是誰先來誰後到的。”伊諾拉忍不住罵了一句,“你有沒有想過荒人在這裏待的時間比我們長多了,知道幾個好躲藏的地方又有什麽奇怪的,更何況天還這麽黑了。”


    張濤還要說些什麽,卻被藍摩打斷了:“哭聲在那個方向。”


    “要去看看嗎?”羅衡審視著藍摩所指的方向,黑影搖晃,在月光下鋪展而出的是樹的影,幽暗拂動著,像無數雙不斷徘徊尋覓的手,“還是再等一下?”


    狄亞若有所思,提著聲音說話:“再等一下吧,反正天已經黑了。”


    “如果真的是陷阱,希望我們麵對的獵人最好不要太有耐性。”


    羅衡借著火光看了一下時間,現在是七點二十三分,嬰兒的啼哭聲大概是在三分鍾之前響起的,如果一開始就沒聽見的話可能還沒什麽,可現在他實在有點心神不寧,聽不到嬰兒反而讓情緒更糟糕。


    他沒有結婚過,當然談不上生育,對嬰幼兒的了解也不多,他們到底會哭多久,又會發生什麽,一點概念都沒有。


    羅衡隻希望十分鍾的時間不會讓嬰兒損傷太多,一個大人高頻率叫喊上十分鍾估計嗓子都會感覺疼痛嘶啞,更何況是嬰幼兒。


    狄亞頗有興趣地看著顯然有些焦躁難安的羅衡。


    不管跟任何人討論羅衡,如果說他是個毫無理性的情緒動物,恐怕十個人裏有十個都會覺得狄亞在說反話。


    可事實就是這樣,隻有在麵對殺戮跟爭執的時候,羅衡才會凸顯出他近乎機械一般的冷酷跟理智,一旦遇到像是眼下這樣的事情,他的理性就迅速隨風消融,會隨意做出需要冒著生命危險才能進行的決定。


    他的理智倒沒屈服於情感,比那更糟,他的理智在給情感打下手。


    在金羊毛城的經曆倒是讓狄亞稍微了解一些羅衡的想法,盡管沒能完全明白,可他大概能夠看穿羅衡會在什麽時候下什麽決定。


    比如現在,他或許會等幾分鍾,可他一定會去看這個嬰兒的情況。


    在走之前,羅衡坐下來先喝了點水,並沒有吃東西,他不確定自己等一會兒會看到什麽東西,然後將手套戴上,這才站起來往哭聲處走。


    “我跟你一起去吧。”狄亞站了起來,聳聳肩道,“反正我還不餓,當提前巡邏了。”


    羅衡沒有停下,而是淡淡道:“那就跟上。”


    最先指明方向的藍摩卻無動於衷,而狄亞路過他時做出邀請:“怎麽樣?一起來嗎?”


    “如果我們三個一起去,那麽伊諾拉跟張濤就太危險了。”藍摩拒絕道,“以你們兩個人的身手能夠處理大部分事情了,如果你們兩個人都沒辦法處理的話,加上我也不會太有效果。”


    狄亞笑道:“好吧。”


    他加快兩步,趕上了一直往前走的羅衡。


    林子在黑夜裏看起來密集,走進去倒覺得稀疏,兩人循著聲音走去,隻聽見嬰兒的啼哭聲越來越響亮,也越來越驚人。


    “我還以為藍摩很在意。”狄亞忽然說話,“他剛剛看起來還挺熱心的。”


    羅衡用手電筒掃著前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在意,我還以為最不可能跟來的就是你呢。”


    地上堆積著厚厚的落葉,遮蔽住林木之間橫著深深的溝槽,看不出來任何作用,羅衡無從確定在過去的時間裏到底跟農業有關,還是跟建築有關,甚至有可能是荒人設下用來絆倒人的陷阱。


    好在這些溝槽雖然在晚上看起來更加隱蔽,但距離相對較遠,不至於走一步就絆一步。


    “我們的隊伍不太適合養嬰兒。”狄亞靈巧地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在羅衡要踩空到溝槽裏的時候伸手拉一把他的領子,“你應該明白的吧。”


    羅衡看了他一眼:“這不一定真的是個嬰兒。”


    “什麽意思?”這次輪到狄亞不解了。


    羅衡淡淡道:“也許是貓也說不定,甚至可能是錄音機。我以前遇到過這樣的事,聽見女人的嚎啕聲,衝進去卻發現隻有一具屍體跟一個錄音機。”


    與其說讓人吃驚,倒不如說狄亞已經吃驚慣了,羅衡總是在這種情況下理智,又在似乎該理智的時候格外感情用事。


    “以前?”狄亞頗有興趣地問,“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還沒有必要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羅衡的速度沒有因為對話變慢,他的注意力始終放在前方,手電筒照著一堆又一堆的落葉。


    狄亞沉默片刻,才說道:“聽起來的確是很久以前的事。”


    在哭聲最大的地方,兩人陷入困境,嬰兒的聲音始終存在,繚繞著樹木,顯然近在咫尺,可偏偏兩人始終看不到這身影。


    “先別走了。”羅衡蹲下身說,“有可能在葉子裏,小心別踩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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