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按住眉峰,語氣沒有起伏,「如果這個假設成立……」


    「那他是以前太子之子的身份,讓七大藩王入京。那時候他占盡了天時地利,但終究棋差一招,內是皇城久攻不下,外是聖上大軍押近,唯一的選擇隻有除去七王,明哲保身。」豐恆聲音緩緩而擲地有聲。


    他道:「他不甘心,必然要準備新的起事,精鐵,武器。如果假設成立,山東巡撫是他的人,洪家的水道不會有問題。但舒家不是,銅牆鐵壁一樣的舒家要從哪裏找突破口呢?陳子鸛是舒家的女婿,如果由他親自走船,舒家不會特意檢查防範。再後來,微山湖那不是一場意外,沉船的時候舒媛看到了火光,也許是陳子鸛發現了端倪,被殺滅口。」


    太子睜開眼眸,目光落在對麵牆壁上描畫的堪輿圖上,北至荒漠草原,西連天山山脈,南抵遼闊大海,東麵之外是新羅密布的侏羅小國,這幅員遼闊的疆土,吸引多少人前赴後繼,又需要多大的心血才能維護……


    「這些都還是我們的猜測,沒有確實的證據。」太子把目光從堪輿圖上移開,落在豐恆的身上,「你一向很敬重齊王,不會憑白無故懷疑他。」


    那目光似有重量,豐恆沒有迴避。


    但是什麽讓他對齊王產生了懷疑?


    他卻沒有迴答。


    片刻,太子頷首:「無妨,我信你。我記得,陳子鸛身邊的陳易,你派人去找已經找到,正在上京的路上。」


    可是,來不及了。


    他們在查精鐵案,動作那麽大,齊王會忍耐到幾時發難耐?他們又豈能放任這頭狼繼續在酣睡榻側?


    燭光下的少年繼承人,麵色有些許的蒼白,常年病弱,帝國根基不穩的源頭,亦是被守護的核心。


    那張堪輿圖,他從懂事起就在看,他身邊最致誠最信任的幾個同伴,北邊的豐恆,西邊的胡七,南邊的淩宋喆,是他未來帝王之路上的銅牆鐵壁,總有一天,他們都將遠赴邊疆,而他的身邊圍繞著一群帶著血緣的狼……


    太子笑了一下,重新往堪輿圖看去,道:「藩王之政,遲早要改。也許齊王想送我一個契機吧,不論他是不是,試他一試又何妨,你放手去做便是。」


    豐家的老王妃被老姐妹項王妃造訪了,兩人熟悉了幾十年,項王妃那臉色一看,老王妃就知道:「你家舜華不樂意。」


    這事,項王妃也是在肚裏打了幾番草稿,最後覺得再多說辭都不合適,所以就開門見山了:「舜華任性,你也知道,她說她有屬意的人了,如果人家不與她提親,她就倒過去提。」


    這語氣除了舜華,的確沒誰了。


    老王妃很是惋惜,正想歎幾聲不知是誰家的小子這麽有福氣入了舜華的眼,卻聽項王妃道:「說出來,我心裏的不舒服一點不少於你,她喜歡的,竟然是那舒府二房的嫡長子,你們豐恆喜歡的那人的兄長!」


    老王妃:「!!!」


    兩個老姐妹,四目相對,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心底裏翻起的驚濤駭浪。


    「這舒家到底是什麽人,生出來的都是妖孽嗎?!」老王妃心裏跳的厲害,「名不見經傳的,也不是什麽京中大戶,就能一連對上兩個王府,這對兄妹倒是好手腕!」


    項王妃同樣意難平,「過去隻有他們三房打眼,實打實在朝裏做事。這二房裏,我打聽了一下,兩個都是自小沒有母親的,養在祖母的名下。」


    豐老王妃眼皮跳了跳,「竟然沒有母親教養……」也是了,正經人家的小姐,又如何會讓豐恆認得,她們家小子,她心裏是有數的,在京中的小姐,多多少少都愛在豐恆跟前晃悠,他不是沒見過手腕的姑娘,但是,名門中的女子,就算有心,也做不了多出格的事,那地方小戶怎麽一樣。


    豐老王妃眼前就現成擺著一個——她兒媳婦,曾經江南首富的女兒,如今她們家到是韜光養晦了,可他們家教出來女兒不就是一個不拉的紮進了世族豪門,而且各個都是實權派。


    豐老夫人是皇城貴女,在這個兒媳婦麵前說話的腰板都沒那麽直,為的是什麽?是她娘家都早不是實權派了!再加上她親兒子又護著,這些年老王妃也是受了不少暗氣。


    所幸,豐恆與他母妃從小就處的不融洽,這些年豐老王妃一直覺得孫子不會再犯兒子的錯了,哪知道……更離譜!


    老王妃心裏難受的不行,項王妃告辭之後,她在屋裏長籲短歎了好久,覺得這日子都變得她沒辦法過了,必須找個地方靜一靜,緩一緩。


    舒媛在嘉福寺裏禮佛,主持方丈專門給她分了一個小經堂。小丫鬟的腿剛好一些,她堅持沒帶來,實在是覺得她玩心太重,怕在這裏也收斂不住。舒媛問三夫人要了一個乖巧的丫鬟,名字就叫靜巧,處了幾日發現果然又靜又巧。


    這日,舒媛和靜巧從小經堂出來,遠遠看見邊上的院子裏有人進出。嘉福寺很大,專門辟出了給香客禮佛的地方,幾個類似的小經閣連在一起,設置在香客居不遠。


    前幾日,那邊院落都靜若無聲,如今忽然熱鬧,看來是有其他人來了寺裏禮佛。那頭沒有遇她打到照麵,舒媛也沒有主動過去,遠遠避了開。


    冬日漸近,寺院裏的院舍房屋都很大,的確要比家裏冷一些。靜巧在屋裏生了炭火,兩個人吃過晚膳,早早的睡了。


    半夜裏,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舒媛聽的雨聲醒過來,屋裏還是暖融融的,她卻有點兒睡不著,翻了幾次身,靜巧的聲音就傳過來:「小姐,哪裏不舒服嗎?是不是要喝水?」


    舒媛發現她醒了,倒坦然了,「沒有不舒服,也不渴,是醒早了,覺得餓了。」以前小丫鬟沒有這麽警醒的,換了靜巧,她一直怕起來會把她鬧醒,想不到還是把她鬧到了,舒媛說完,自己笑了,「不太想吃屋裏的冷食,你既然醒了,我就不躺了,我要去廚房轉轉。」


    靜巧二話不說麻利的坐起來,「我陪小姐去。」她是被安排來侍奉的,自然不能讓小姐一個人出門,自己賴在被窩裏。


    如此甚好了,舒媛道:「好,迴頭迴來,你要是犯困就多睡一會,左右隻有我們兩個,沒事的。」


    靜巧點頭,知道她是個脾氣好的主子。外麵雨大,她給舒媛加了厚披風,撐起傘來,兩人順著小路往寺廟的廚房去,大路太遠了,她們一向穿過旁邊的院子過去,才走幾步,前麵忽然有人出聲問:「什麽人?」然後亮起了兩盞燈籠,往這邊兒照了照。


    借著那光,舒媛見到領頭問話的是個穿戴不錯的老媽媽,看打扮是大戶人家主婦的貼身人,生的不怒自威。


    舒媛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打量舒媛,發現對方氣定神閑,氣質並不一般,便意識到了大約的身份不會平常,能在嘉福寺裏的人,又有幾個平常呢?


    老媽媽迎上來,道,「屋裏有我們貴人在,不便讓您走。」


    舒媛笑了笑,「是我們魯莽了,以為沒有人住,想抄個近路去廚房。」


    對方會意,道:「那我送您一送。」既不讓人家退迴去,又能保證不影響了自己的主子,是個兩全的辦法,說的很體麵。


    舒媛便道:「那有勞了。」隨老媽媽穿過院子,往廚房的方向去。


    經過她們主子屋子的時候,隻聽得屋裏隱隱有咳嗽聲,壓抑的,喘著,她不禁想起遠在武進的奶奶,心想:原來是位老人家。


    老媽媽送了舒媛和靜巧過院子,再迴到廊下,裏屋的咳嗽聲大起來,她推了門兒進去,停在外麵散了身上的冷意和水汽才掀簾子進去。


    老王妃已經坐起來,由幾個丫鬟服侍著飲茶,口裏含著口痰,卻沒能吐出來,痛快不了。看到她過去,老王妃含混的道:「把你咳過來了。」


    是她陪嫁的丫鬟,如今兩人年歲都大了,老媽媽也守不夜了,躺在另一間屋子,但,到底眠淺,這一晚上沒怎麽睡著,就聽到了老主子咳嗽。


    老媽媽心歎口氣:「您咳症又犯了,還是我去給您煮一鍋萊菔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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