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唯歡烏黑的眼仁裏,兩簇圓融的燈火明明滅滅。


    感覺床鋪一輕,夏洛蒂腳步很輕的離開,順便關上房門。喬唯歡捏住枕頭的一角,慢慢閉上眼睛。


    門外,守在門口的傭人抬起眼,看見夏洛蒂目不斜視的從她眼前路過,沉默的跟了上去。


    “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說了。”


    夏洛蒂露出個冰冷的笑意,抬腳下了台階。


    ……


    約克郡。


    幹枯的老樹迎風搖擺,殘存的黃葉簌簌落地,黑色的車輪不留情麵地碾過,將它碾成支零破碎的模樣。


    車上,金發的男人弓著腰,下顎抵在握著手杖的雙手上,深海般的眼眸不錯目的盯著車窗外。


    司機小聲說:“先生,他死了。”


    阿什沒什麽意外的擴開笑意,讚許的點了下頭,“德姆維爾的護衛都很忠心。”


    他抓了人過來,灌了藥卸了下巴,困成粽子丟進地下室,這人還是能尋到機會“捐軀”,值得他給一句誇獎。


    阿什慘白的長指摩挲手杖光滑的表麵,“迴去。”


    車子徐徐的調了個頭,司機不經意的瞥了眼右邊,驚奇的一聲:“先生您看,那像是德姆維爾公爵的人。”


    阿什微微的眯起眼,緩慢地斂了表情。


    這裏是一處僻靜的小路,某棟住宅的後巷。西裝男仰頭看向二樓的窗戶,拿出手機和同伴聯係:“她很安分,沒有問題。”


    掛了電話,西裝男蹲到地上,從懷裏摸出個漢堡,準備填個肚子。他扒開包裝紙,張開嘴咬了口,敏銳的直覺卻讓他倏地抬起頭。


    緩速行駛的車裏,車窗降了下來,膚色蒼白的男人對他露出肆意的笑,中指和食指並攏合在一起,指尖遙遙的對著他。


    這是他在清醒狀態下,看見的最後一個景象。


    司機收起麻醉槍,謹慎的踢了踢趴在地上的魁梧身體,看西裝男沒反應,這才彎腰把他捆起來,拖到後備箱再塞進去,隨後上車,揚長而去。


    那棟斑駁的建築裏,西裝男看過的二樓窗戶,白發斑斑的老傭人拉開窗簾,溝壑深深的臉在窗邊一閃而過。


    在原地晃悠的高大人影居然不見了?


    老傭人疑惑的放下手,顫巍巍的從椅子上起來,在屋子裏轉了幾圈,跟著又打開窗簾看了眼。


    沒人。


    老傭人忐忑驚疑的又等了一個小時,最後打開窗戶,扒著床沿在後巷打量,確定看著她的人是真的不在。她轉身披上陳舊的外套,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急切的離開這棟建築,矮小的背影七拐八拐就鑽出了巷子。


    阿什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裏碰見賀正驍的護衛。本來他在莊園抓出來的那個,是死是活不是特別重要,隻要是德姆維爾的人就行,那利特就可以指認。


    不過,眼下撞見個落單的活的,他沒有放過的道理。而西裝男最後打的那個電話,導致大家都不知道,他已經被帶走了。更不知道,老傭人已經離開,甚至還迴了曼徹斯特。


    連賀正驍也沒預料到,這一次蝴蝶輕微的煽動翅膀,帶出了什麽樣的效應。


    此刻,他坐在沉奢華貴的緞麵大椅中,長腿爾雅地交疊,修長的指有節奏的、不疾不徐的點著桌麵。唇邊一點恰到好處的弧度,深黑的眼眸從長桌兩端掃過,深沉的眸光立刻讓桌邊滔滔不絕的場麵話停了下來。


    “諸位應該清楚,我並不喜歡華而不實的演說。你們可以在更合適的場合來發表剛剛的言論,比如……”


    桌上一片沉寂,沒人敢再說話,靜默的等著他的下文。


    賀正驍欣長的上身輕輕地靠上椅背,長指捏住高腳杯纖細的腰,斯文地晃動杯裏的酒液,低緩的開口:“平安夜。”


    眾人屏住唿吸,頓時領會了德姆維爾公爵的深意。


    在場的是工黨的人,大家十分清楚,每年下議院的議會是在平安夜收尾。也就是說,他們將要在平安夜,用最合邏輯的語言,將不該繼續站在舞台上的人趕下台。


    意蘊深刻的宴席在賀正驍起身的那刻結束,所有人站起身,看男人偉岸的背影離開,這才說不清道不明的鬆口氣。


    這位幕後的援助人終於登上台麵,一來就是驚天動地的大安排……


    但他們同德姆維爾公爵一樣,早已做好了準備。


    門外,忠叔正在聽電話,看他出來,立刻迴過身,按住話筒把手機遞過去,“少爺,少夫人打來電話,問您什麽時候迴去。”


    賀正驍慢條斯理的理好手套,長指接過手機。


    喬唯歡半晌沒聽見忠叔的聲音,疑惑不解的看看屏幕,“忠叔,你還在嗎?”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那端的聲音從蒼老變得低沉磁性,“傷口恢複的怎麽樣,嗯?”


    喬唯歡瞬間聽出賀正驍的聲音,她條件反射動了下手指,愣了片刻才點了下頭,末了想起來,賀正驍又看不見……


    她尷尬的摸了下鼻尖,“挺好的,不怎麽疼了。”


    賀正驍那邊很靜,他沉穩的腳步聲和低緩的聲音聽在耳朵裏,有種格外真切的清晰。


    仿佛沒有間隔三百公裏,乍一抬頭,她就能撞進那雙夜色的眼眸。


    喬唯歡抬了下眼睛,感覺這動作有點傻,硬生生忍了迴去,放輕了聲音問他:“忠叔說你在倫敦,你最近都不會迴來嗎?”


    她聽見賀正驍低低的笑了聲,醇厚的嗓音將字音拖得綿長,“歡歡,你可以更坦誠一點。”


    剛剛忠叔就說,賀正驍暫時可能不會迴去,現在她純粹是沒話找話……倒也不算,她還是想當麵和賀正驍聊聊人生。


    喬唯歡做了心理建設,釋然的放鬆了肩膀,把手機放在側臉上懸著,“是,我想你了……你大概什麽時候迴來?”


    “這幾天不行,你在莊園乖一點。”


    “那是要幾天才能迴來?”


    賀正驍腳步微頓,單手放進褲袋,挺拔的佇立在窗前,半晌沒有說話。


    就在喬唯歡疑惑的時候,她聽見一聲:“歡歡。”


    然後又聽見很細小的敲擊話筒的聲音。


    喬唯歡簡直能想象到,男人唇邊帶著好以整暇的弧度,長指輕微的敲了下話筒,等著她送上門……


    她笑了下,半張著眼睛撅起嘴,不輕不重的對著話筒“啵”了聲。


    之後,兩邊奇異的靜下去。


    喬唯歡倏地繃緊了小腿,感覺剛才被鬼壓,才幹出這種事來!


    恰好手機震了下,有電話插/進來,她飛快的穩住搖搖欲墜的手機,滿臉發燙的丟下一句:“我有電話進來……先掛了。”


    說完便急匆匆的切斷通話,留下大片狼狽的“嘟”音。


    忠叔抬起眼,看見自家少爺放下手機,深邃的眉目舒展開,一點真實的笑意攀上他的眼角,連同廊燈柔和的光色一起,讓他眸底的夜色溫柔起來。


    喬唯歡飛快的接了新來電,唿吸還沒徹底的平複下來,也沒看清號碼,“你好?”


    “夫人,您的母親想和您通電話。”


    喬唯歡略微屏了下唿吸,低聲應了。


    很快傳來喬媽的聲音:“歡兒,你不是說過幾天我們就去看薇薇安?這都幾天了,你是不是把這件事忘了?”


    一個“媽”字在嘴邊打著轉,喬媽卻氣喘個不停的繼續說:“你、你還讓她們看著我,不讓我出去,你是不是不想我見薇薇安?!”


    “不是,媽,我是……”


    受傷了。


    本來這件事她是打算先自己去一趟許家,該鋪的先鋪好,免得喬媽到那裏受太大刺激,也不能讓喬媽自己去麵對許夫人和薇薇安。沒想到會傷這麽重,這事就耽擱下來。


    然而喬媽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她緊緊的捏著話筒,大聲說:“不是為什麽不讓我出去?你打的什麽主意,當我不知道嗎?!我要來曼徹斯特你就推三推四,現在又不讓我見薇薇安,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不好,就變著法的攔著我不讓我見你妹妹,你心裏就舒坦了?”


    喬媽仿佛已經憤怒到極點,礙著傭人壓下臉色,鬆弛的麵部皮膚卻還是在抽搐,讓旁邊的傭人看得心驚膽戰,忍不住出聲:“您消消氣,我想夫人不會是這個意思……”


    “你知道什麽?!”


    喬媽猛然轉頭盯著傭人,一手指著話筒,“她從小就主意多,不聲不響的什麽事都敢做,現在攔著我也不算稀奇!心眼多,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喬媽看見傭人不可置信的臉色,驀地想起這是德姆維爾公爵的人,艱難的穩住情緒,冷聲問喬唯歡說:“你還想拖到什麽時候,到底還讓不讓我見薇薇安?!”


    背上的傷口本來已經不怎麽疼,眼下忽而存在感強烈起來,層層紗布包裹,喬唯歡仍然能感覺那處被開了個大洞,細碎的冷風從那裏穿過,漸漸凍得她手腳冰涼。


    喬唯歡慢慢的闔上眼,平靜的說:“媽,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再……”


    醫生說她現在還不能亂動,她估摸著,三天的時間,她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動了。


    然而喬媽連這點時間都不肯給。


    “明天!明天我就要去見薇薇安!”


    喬唯歡動動嘴唇,喬媽卻已經重重的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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