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淡的血氣和張揚的火/藥味,充斥在劍拔弩張的空氣裏。


    崔承川慢慢地皺起眉,他雙手放在褲袋裏,狹長的眼眯起,看向地板上彈孔,隨後他偏過頭。


    光明正大的丟在地上的鐵盤裏,染血的子/彈受不住地板的動蕩,慢吞吞的滾動了兩下。


    9mm帕拉貝魯姆子/彈。


    從阿什的槍裏出來的,和他身體裏取出來的,是同樣的子彈。


    “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很多人看著他離開莊園,從街道上的監控捕捉到的影像來看,他的車沒有折返過。最重要的是,利特中槍的時候,阿什房子裏的監控,有他進門的影像,辨識度還很高,能確定他當時不在莊園……他的女人也是個人證,說他身上的一槍是自己用來助興的。”


    崔承川吐出道煙,朦朧的煙霧模糊了他英俊臉孔上的漫不經心,露出幾分不甚明顯的鄙夷。


    “誰都知道,這瘋子能幹出朝自己開槍的事。”


    不過,這還不是最麻煩的。


    賀正驍沉沉的坐在椅子裏,修長的十指交叉在一起,深眸抬起,濃沉的眼光落在立於眼前的西裝男身上,後者立刻從兜裏掏出個什麽,恭恭敬敬的遞過去。


    “先生,我們在花園找到三發完好的子/彈。從利特勳爵手臂上取出的,和這些一樣……”


    都是帕拉貝魯姆。


    這種目前在全球範圍內流通最廣的子/彈,適用於喬唯歡的9mm口徑格洛克,也是西裝男身上的m9手/槍所用的子/彈。


    當時喬唯歡開了三槍,現在完好的子/彈就有三發。加上阿什的不在場證明,喬唯歡想要指認當時是她打中阿什,就很難讓人信服了。同樣的,利特如果繼續咬死是西裝男開的槍,也沒辦法證明她說的一定是謊話。


    誰讓能解開迷霧的關鍵——德姆維爾的護衛失蹤了。


    這人不一定是向利特開/槍的人,但失蹤的時機太微妙,直接拉開了波譎雲詭的帷幕。


    誰都知道,受害人和嫌/疑人同樣有可能不清不白,然而事到如今,真相是黑是白已經不重要。


    賀正驍交叉的十指微動,長腿爾雅的交疊,低緩的一聲:“忠叔。”


    “少爺。”


    “安排工/黨的人和我碰麵。”


    忠叔愕然的抬頭,“您要親自出麵?”


    “水亂了,我親自出麵,才能逼他們走下一步……”


    賀正驍欣長的上身,緩慢地靠上椅背,冷沉的開口:“還有,這些事不用再告訴她。”


    這個“再”字,很是意蘊深長,所以連崔承川也愣了。他拿走唇間的煙,挑起半邊濃眉,“你這又是什麽棋路,我怎麽看不懂?”


    賀正驍緩緩地闔上眼。


    ……


    喬唯歡迷迷糊糊的,聽見很多人的聲音。那些聲響沉寂下去,然後又混亂起來。


    偶爾嘴唇上有濕濕涼涼的觸感,甘甜的水流沿著張開的唇畔滾進喉嚨,稍微緩解了肺腑裏的火燒火燎。還有不少人小心的扶著她,好像把她打包帶到哪裏去,折折騰騰沒完沒了。


    喬唯歡煩不勝煩,麻醉過後的身體能體會到左背撕心裂肺的疼,她強忍著不吭聲,閉緊了眼睛休息,打算把這段難熬的日子盡快撐過去。


    等到她能睜開眼睛,覺得腦袋昏昏沉沉,全身上下都是麻木腫脹的,勉強意識到,她是迴了德姆維爾莊園。她稍微動了下手臂,半邊身子立刻開始疼,索性放棄了,艱苦的動了下嘴唇:“……忠叔。”


    守在旁邊的傭人和醫護才發現她醒了,驚喜的開始詢問她的感覺,仔細檢查了遍,確定她沒有出現並發症,這才徹底的放下心。


    傭人小心的拿起水杯,沾濕手裏的棉花去擦她的嘴唇,“夫人,忠先生不在。”


    喬唯歡半張著眼睛,實在沒多少力氣說話,言簡意賅的:“告訴賀正驍,是阿什幹的。”


    說完她便重新閉上眼,一點點的恢複清醒,低聲說:“你還是讓他來一趟,我有事和他說。”


    誰知道傭人猶豫著說:“先生……剛剛出門了。”


    喬唯歡睜開眼,傭人臉色十分為難,她輕不可聞的笑了聲,“嗯。”


    傷在背上,醫護給她換藥,翻過身的喬唯歡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千辛萬苦地閉緊了嘴,偶爾才會克製不住的悶哼一聲。換了藥之後,喬唯歡痛麻難忍的,催眠自己快點睡著,睡了就不疼了。


    想著想著她還真的睡了。


    睡之前想著,對傭人的迴答,她不算太意外,這事恐怕出來後續了,賀正驍會變很忙的。


    雖然她受了傷,醒過來還是挺想看見賀正驍的。


    不知道他清楚是阿什半路迴來搞的這一出嗎?阿什的手杖就是兇器……


    喬唯歡睡了醒,醒了睡,趴在床上半身不遂的由著傭人伺候,吃飯喝水全不用動手,半死不活的躺了好幾天,沒想到賀正驍始終沒出現。她有些不安的問傭人:“賀正驍不在曼徹斯特?”


    傭人低眉順眼的:“我們也不清楚。”


    喬唯歡蹙起眉,“忠叔和他在一起?”


    “我們……”


    傭人一問三不知,喬唯歡隻能忍下滿腹的疑問。


    下午傭人怕她無聊,給她搬來幾本書放在床頭,還打開了電視,坐在旁邊悄無聲息的,等她有需要的時候喊她。


    喬唯歡腦子裏全是阿什那件事的結果,她覺得這件事很奇怪,照理來說,賀正驍不該放過這麽好的機會,她是受害人,由她出麵指證阿什,那阿什肯定會吃個癟。


    至於把阿什一棒子打死,恐怕沒那麽容易。


    正想著,聽見電視裏正在播放的新聞:“……槍/擊案,雖然沒有造成人員死亡,但利特勳爵受傷。經過治療,利特勳爵的手臂正在康複……”


    利特的傷公開了??


    這麽敏感的時期,利特這是……


    喬唯歡心一跳,轉頭去看液晶屏幕。


    傭人突然慌張的起身,異常快速的關了電視。


    喬唯歡挑眉看她,把她看的冷汗淋漓,低垂著腦袋艱澀的說:“夫人,您的身體需要靜養……”


    “打開。”


    傭人顫巍巍的拿著遙控器,沒動。喬唯歡放輕了聲音,平和的說:“這是怎麽了?看個電視而已,打開吧。”


    她看傭人還是不動,忍著疼伸手去拿遙控器,沒想到傭人退後幾步,搖著頭說:“夫人,先生說這些事不需要再由您來處理……”


    喬唯歡驀地沒了力氣,她細白的手指在半空停了幾秒,跟著慢慢收迴,無聲的閉上眼睛。


    “我知道了。”


    傭人說的是“不需要”。


    賀正驍是覺得她做錯了嗎?弄巧成拙,還是怎麽樣?


    總之是個不滿意的態度,都不讓她管了。


    胸腔裏不明來由的堵塞了,喬唯歡輕咳了兩聲,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她難受的用小臂撐住床鋪,想止住莫名其妙的咳嗽,空氣裏看不見的灰沉細細地揚起,她反而咳的更重,驚天動地的咳紅了臉色。


    傭人惶恐的喚她:“夫人!”


    喬唯歡邊咳邊擺手,艱難的說:“喊醫生過來……”


    她咳的太嚴重,半天才緩過勁來,背上的傷不小心繃開。醫護潮水般湧進來,小心翼翼的給她重新上了藥,喬唯歡才全身無力的平靜下來,張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繁複的油彩。


    夕陽悄悄收起燦紅的裙擺,月亮翩然現出細影,讓清白的光亮鋪灑在地板上。


    喬唯歡一動不動,腦袋裏空空的,突然聽見敲門聲。她轉動眼珠,夏洛蒂正抱著巴奈特進來。


    那小家夥從夏洛蒂身上滑下來,別別扭扭的背著小手走到床邊,鼓著腮幫子瞄她纏著紗布的肩膀:“你還好嗎?”


    喬唯歡露出點笑意,“我很高興你能來看我……我很好。”


    巴奈特“哼”了聲,傲嬌的別開發紅的小圓臉,冷不丁頭頂被輕柔的撫摸了下。


    夏洛蒂順平巴奈特柔軟的褐色短發,慢慢的在床邊坐下,“好了巴奈特,你的舅母需要休息,你先出去玩,不要打擾她。”


    巴奈特又瞅了眼喬唯歡,看她笑微微的模樣,好像真的不疼了,扭開腦袋就跑了。


    “怎麽樣,傷口還會疼?”


    看喬唯歡要坐起來,夏洛蒂替她蓋上被子,“我隻是來看看你的傷勢,不是想要加重你的傷。”


    喬唯歡想了想,重新趴下來,“謝謝。”


    她臉色不太好看,毫無血色的白,被不甚清晰的床燈溫和了眉目,倒顯得眼下的陰影愈發濃重。


    夏洛蒂交疊起雙手,突然說:“亞特不想你接觸這些事,不代表他會讓你失去女主人的地位。他讓你有資格坐這個位置,就不會因為一個失誤而否定你。”


    喬唯歡眼睫微動,抬頭看她。


    從這個角度,也隻能瞥見夏洛蒂精致的下巴,和飽滿的紅唇。


    嘴唇闔動間,口吻再怎麽溫和,字眼仍然冰冷。


    “而且,這是你唯一擁有的東西,他不會收迴它。”


    “我不是……”


    喬唯歡下意識的想反駁,然而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下去。


    夏洛蒂比她更了解賀正驍,也了解女人的想法。她會這麽說,無非是要寬慰自己而已,何況自己也沒什麽可闡述的。


    這些天的賀正驍對她太好了,差點讓她忘記,她隻剩下這麽點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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