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唯歡愣住了。


    和賀正驍住在一起這麽長時間,她都沒有告訴過傅媽,那傅媽和喬媽現在一定是在她的公寓門口。


    怪不得剛剛喬媽會問她在不在家,她在家的話,現在應該去給她們開門。


    然而她不在公寓。


    喬唯歡迅速的反應過來,放輕了聲音說:“媽,傅姨是帶你去的公寓吧?我搬了家,還沒來得及說。讓傅姨帶你在園區轉轉,我這就過去接你們行嗎?”


    “不用,你搬到哪裏去了?我去……看看你。”


    喬媽前所未有的溫和,她的聲音很輕,羽毛般輕輕擦過喬唯歡的心尖,讓她針紮一樣疼了下。


    喬唯歡抿起嘴唇,手指攥得緊緊的,“媽,我現在住的地方有點遠……還是我過去,我很快到。”


    她亟不可待的想要終結這個話題,可她不著痕跡的急促,被喬媽敏銳的察覺到了。


    “歡兒,你要是不想讓我來市區……”


    “不是!”喬唯歡想都不想,脫口而出,“媽,這裏距離我公寓那邊很遠,我不想你太勞累。”


    喬媽總算是沒再說什麽。


    喬唯歡急匆匆的趕到公寓,傅媽正和喬媽在娛樂設施那遛彎。她打起精神,彎起眼睛過去,“媽。”


    她帶著喬媽去市區的一處風景區,逛了整整一個上午。


    喬媽的笑容不算多,偶爾的樂一下,便會讓喬唯歡的眼睛發酸。趁著喬媽不注意,她悄悄的低下頭,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清楚的知道,眼眶的酸脹不止是因為喬媽,還有她心底的愧疚。


    喬媽那麽抵觸賀正驍,她壓根不敢讓喬媽知道,她正和賀正驍住在一起。如果喬媽知道她有了賀正驍的孩子,喬媽會怎麽想?


    喬唯歡正想的出神,突然聽喬媽問:“歡兒,你和那個老師不碰麵了吧?”


    她猛然抬頭,臉上來不及收迴的錯愕,被喬媽悉數看了進去。


    喬媽恍然間明白了什麽,尚算溫和的臉色徒然一僵。


    她睜大了眼睛,緩緩的唿出幾口渾濁的氣,驚怒、痛楚、不可置信在她的麵上翻來覆去,最終匯成了死氣沉沉的灰色。


    衰敗淒涼,哀婉絕望。


    那種顏色,灼疼了喬唯歡的眼睛。


    她看見喬媽顫巍巍的抬起手,默然的閉上眼。


    然而喬媽的巴掌沒有落下,她隻是用一種異常空曠的眼神望著喬唯歡,嘴唇微微張了張,痛苦的嗚咽了一聲。


    “你還不如不是我女兒……”


    喬唯歡霎時間生出一陣涼意,從腳底開始,肆無忌憚的鑽進她每一寸血肉裏。


    “媽……”她動作遲緩的去碰喬媽,卻被喬媽一把推開。


    然而喬唯歡晃了晃,卻固執的、強硬的環住喬媽的肩膀,抱住這幅發顫的身體。


    喬媽徹底的哭了出來。


    她捂住自己的臉,斷斷續續的從喉嚨裏擠出聲音,“她們鎖了我半輩子,那個人和她們一樣是蛇蠍心腸,你怎麽能啊?你還是我女兒嗎?我當初費盡千辛萬苦的把你們生下來,你們一個個的,一個個的……”


    喬唯歡緊緊的摟著喬媽,重重的搖了搖頭。


    “是我做錯了事情……但是媽,你相信我,沒有多久,很快,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關係。”


    喬媽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他的話,兀自哭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大,不顧周遭的眼光,也不顧來往的人流,哭的歇斯底裏,聲嘶力竭,瘦弱的身軀不住地下滑,幾乎很難再站穩。


    仿佛要把她所有的痛苦流幹淨。


    愕然的傅媽飛快的扶住喬媽,她不知道喬媽怎麽突然變了態度,隻是看見喬唯歡低著頭,墨鏡遮住了眉目,露出來的小半張臉,毫無血色的白。


    “媽,再給我一個月,之後我們離開b市,我這輩子不會再見他。”


    ……


    喬唯歡在迴去的半路上,接到馮珊珊的電話。


    她去了新公司的事,馮珊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她和今輝的合同還沒到期,現在公司那邊有個公益活動,要旗下的大牌藝人去刷臉漲好感,對公司和藝人來說是雙贏的事,每年喬唯歡都會答應公司,這次也不例外。


    迴去之後,喬唯歡躺了半個小時,很快便起身,開始收拾行李箱。


    途中忠叔敲門,“喬小姐,午飯已經備好了。”


    喬唯歡半跪在地上,把運動服放進箱子裏,跟著拉上拉鏈,“好。”


    忠叔看看行李箱,再看喬唯歡,“……喬小姐要出門?”


    喬唯歡笑了下,起身向外走,一派自然的說:“嗯,是要出去幾天。”


    她頓了頓,問忠叔:“我看賀正驍不在,他在國內嗎?”


    “少爺今早迴了曼徹斯特。”


    喬唯歡沒再說什麽,下樓吃飯去了。


    轉頭忠叔便把電話打到英國,“少爺,喬小姐要離開幾天。”


    電話那端很靜,男人的聲音便愈發顯得低沉。


    “怎麽說的。”


    忠叔輕咳一聲,把喬唯歡的原話複述了遍,還盡量照著喬唯歡的口氣來……


    賀正驍聽著忠叔似是而非的模仿,“口氣不對。”


    她會“嗯”,就是不想說話,才用一個短促的字音來糊弄人。


    “她今天和誰碰了麵?”


    “上午喬小姐和喬夫人去了風景區。”


    那端靜了下去,良久,響起一陣輕微的聲響,似乎是他的長指,正在有節奏的敲擊桌麵。


    忠叔實在是忍不住,“少爺,喬夫人的那件事,是不是應該告訴喬小姐?我看喬夫人好像……”


    他沒有等來這個問題的迴答,隻聽賀正驍低緩的一聲:“讓她去,護好她。”


    那件事對她來說太殘忍,她背的良心債已經很莫名,再多一件,她孱弱的肩膀就扛不住了。


    心情不好,出去轉轉也行。


    然而連賀正驍也沒想到,喬唯歡這次公益居然是跑到伊拉克去送物資!


    喬唯歡倒是知道,她還和韓叔通了電話。


    韓叔是徹頭徹尾的學者,正兒八經的博士導師,醉心於去世界各地搞他的研究,出過的學術著作不下五本,本本都是精華,不少言論被收錄在教材裏。


    可惜韓叔仍然清貧,窮的要命。


    好在國家惜他這個人才,對他的讚助費用從來不會小氣,他才能天南地北的跑。


    現在韓叔就在伊拉克,剛剛到了沒有兩天,喬唯歡便到了。


    喬唯歡許久沒見過韓叔,機場裏,她卻一眼望見了儒雅的中年男人,帶一副厚重的眼鏡,滿身的曆史厚重感,顯得和來往的旅客十分不搭。


    她把行李箱交給傅明朗,快步過去,摘了墨鏡,“韓叔。”


    韓叔沒什麽表情的點了下頭,端詳了會,略微皺了下長壽眉,“怎麽胖成這樣?”


    喬唯歡:“……”


    為了孩子天天死命的吃,能不胖嗎?


    不過喬唯歡感受到了久違的關切,沒忍住,笑出來了,跟來的今輝的人也捂著嘴偷偷樂。


    韓叔知道她有正經事,沒有太長的敘舊,一行人便直接上了來接機的車,直奔當地的公益機構去。


    這次的公益不止有今輝的人,還有其他的大型企業。喬唯歡算今輝代表,夾在國內的大隊伍裏,與當地的機構領導人碰了麵,走完場麵還有瑣事,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到了晚飯時間才閑下來。


    喬唯歡沒有和大隊伍訂同樣的酒店,而是住進了韓叔在的酒店,晚上也是和韓叔一起吃,傅明朗陪席。


    吃到半路,韓叔問她,“最近工作累不累?”


    喬唯歡有點驚訝,因為韓叔講究食不言,從來不在吃飯的時候說話。


    “不累,我換了新的公司,工作還挺閑的。”


    韓叔沒再問,繼續吃飯。


    喬唯歡很是奇怪,覺得這次見到韓叔,他有點反常。不過韓叔不說,她便不動聲色。


    結果最後是韓叔忍不住了,他放下刀叉,染了風霜的臉嚴肅下來,口吻頗有點嚴厲的問她,“歡兒,我聽小柔說你懷孕了?”


    這口氣,讓喬唯歡感覺,她是早戀的初中生在麵對家長……


    喬唯歡坐直身體,舔了下幹澀的嘴唇,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


    韓叔歎了口氣,他摘下眼鏡,用眼鏡布擦了擦,“這麽大的事,你還要瞞著家裏。要不是我看小柔最近愁眉苦臉,從她那裏詐出來,你還不準備告訴叔了?”


    喬唯歡心底一暖,放輕了聲音,“韓叔,你別生氣,我本來是想找個合適的機會當麵和你說。”


    “孩子都有了,我才知道你交了新男朋友,這麽長時間都沒有機會迴家說一聲?”


    喬唯歡有點沒法接,她能說她就沒想告訴韓叔這件事?


    一頓飯吃得無比糾結,喬唯歡乖乖坐著,聽韓叔數落了她一通。


    最後韓叔隻有一句話:“迴國之後,帶你男朋友迴家看看。”


    喬唯歡嘴唇微動,到底什麽都沒說,隻是點了點頭。


    她無法和真正關心她的人,說任何有可能讓他們糟心的事。


    比如她沒有不愛賀正驍的理由,也沒有不和賀正驍分開的理由,還有她總會是單親媽媽這件事。


    連續一周,喬唯歡都處在無暇他顧的忙碌裏。等到這次的公益行動結束,她沒有和大部隊迴去,留下來幫韓叔的忙。


    這天,她上午去了趟銀行,隨後迴到酒店,準備和韓叔一同出去。


    傅明朗在當地租了車,重新變迴司機,把車開到酒店樓下。


    喬唯歡推開車門,正要下車,突然聽見一聲鳴響。她全身一僵,猛然迴頭。


    本來平靜的街道因為這一聲而喧嘩,所有的人都和喬唯歡一樣,望向了聲源的位置。


    但那聲音不止一聲,它在短暫的休憩之後,瘋狂的卷土重來,長達十幾秒的巨響,重重的敲顫了人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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