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家


    馮氏從雲州娘家得到信息,匆匆返迴。


    甫入庭院,眼前一幕令她肝腸寸斷——樊文昌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裏,顯然是遭受了野獸的啃咬。


    她瞬間哀嚎起來:“何人竟下此毒手,害我孩兒!”


    樊山一夕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見到妻子終於肯迴來,呆滯的目光陡然一狠,“都是你溺慣他,才害得他今日慘死!”


    馮氏望著兒子那慘狀的屍體,悲痛欲絕:“兒啊,你怎就這般狠心拋下娘親?”


    她身後的柳氏,見到外孫如此模樣,也是心如刀絞,幾乎要暈厥過去。


    然而,樊山的話語卻激起了柳氏的怒火。


    她怒指樊山,厲聲斥責:“我將女兒嫁予你,你嶽丈更是助你一路高升,如今昌兒慘死,你竟還怪罪你夫人!莫非是欺我馮家如今落魄無人?”


    樊山聞言,膝下一軟,跪倒在地:“嶽母大人息怒,小婿並非對夫人不滿。隻是……她縱容昌兒奸汙了蘇家女子,這才招來了這場殺身之禍啊!”


    馮氏正哭得撕心裂肺,聞言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與不解:“我何時曾教唆兒子做此事?”


    她隻收到信,兒子一去未歸,卻是暴屍荒野。


    樊山一愣,疑惑道:“難道不是你因被拒婚而心生不滿,教唆昌兒汙了蘇家女子的清白,以逼迫蘇家人改口允嫁?”


    馮氏氣得渾身發抖:“我怎會要一個聲名狼藉的女子做兒媳?我隻是怕你為了官聲而休妻,這才想帶兒子迴去躲避兩日。誰料他竟……”說到這裏,她又是一陣痛哭。


    她隻以為,兒子是在青樓楚館買醉。


    哪裏想得到……


    樊山與柳氏對視一眼,皆覺此事蹊蹺。


    雖然樊文昌平日裏被慣得有些驕縱,但絕不可能如此膽大包天,更不可能與瀟樓勾結。


    柳氏沉吟片刻,率先開口:“昌兒定是被人利用了。”


    馮氏卻哭得更加傷心:“娘,這還重要嗎?您外孫已經死了,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柳氏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什麽不明不白?此事必定與蘇家有關。”


    樊山卻顯得有些懦弱:“可是……這奸汙之罪,也是要處以極刑的。”


    柳氏冷哼一聲:“哪個奸汙?他蘇家人殺了昌兒,分明就是怕事情敗露!”


    馮氏聞言,哭聲漸止,眼中閃過一抹恨意:“娘,女兒不能讓昌兒死不瞑目,定要蘇家全都付出代價!”


    ……


    榻上,蘇笙笙睜開的眼眸微微顫動。


    謝玄一見,立刻上前,“蘇笙笙。”


    當那雙水亮如星的眼眸緩緩轉向他時,謝玄抑製不住的捧過她的手,仿佛對待稀世琉璃般不敢用力觸碰,“你還痛不痛?”


    雖然兩人曾曆經生死,但這突如其來的親昵還是讓蘇笙笙感到有些不適,她緩緩抽走了手。


    白娉見狀,連忙上前將蘇笙笙輕輕扶起,並順勢讓哥哥過來為她診脈。


    她哥哥向來心如止水,輕易不動心的,如今連祖傳寒玉都給了,這嫂子可不能跟人跑了。


    謝玄讓開位置,眼睛卻一直緊盯昏睡了一日一晚的蘇笙笙。


    蘇笙笙目光在屋內緩緩轉動,並未見到任何蘇家人,雲眉不禁微微蹙起。


    她不顧白朔正要細細為她診脈,便掀開被子,想要下床。


    白娉忙攔住她,“蘇小姐要什麽?”


    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讓蘇笙笙身形一晃,又無力地倒迴了床榻之上。


    她隻能緊閉雙眼,默默等待著那股暈眩感逐漸消散,但口中已忍不住問:“官府的人呢?”


    白娉疑惑不解,“官府的人?”


    很快她就反應過來,“是樊文昌被不明兇徒劫走暗殺的事吧?不過樊家至今未曾報官。”


    外界現在隻知道樊文昌意圖對蘇笙笙不軌,但未遂,被謝玄救下。


    褚召幾人那日之所以知道真相,也是樊文昌的人,在廝殺中自己張揚的。


    想讓他們手下留情,說樊文昌已經得逞,若想這事摁下,蘇家就得嫁女過去。


    而他們也就沒了殺樊文昌的理由。


    樊文昌死了?


    蘇笙笙震驚地睜開眼眸,待從白娉的眼中得到確認後,她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了一旁的謝玄。


    她不相信,那日他會如此巧合地出現在那裏救下她……


    而且,她原本不確定的那些猜測,此刻都已從他眼中找到了答案。


    白朔兄妹也覺察到了什麽,目光動了動。


    謝玄卻沒有理會這些,“他罪有應得,你且安心養病。”


    蘇笙笙深知一個女人被汙名化、被社會性死亡的可怕後果。


    因此,她寧願自己承受所有的攻擊與指責。


    可此刻得知樊文昌死亡的消息,她並未感到一絲輕鬆,反而更加不安起來。


    她擔心樊家會因樊文昌的死而報複蘇家,更擔心蘇元菱會扛不住壓力,說出真相。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從內而外的無力感重重壓迴榻上。


    “你都已經半隻腳踏在鬼門關了,若不是我哥哥用祖傳寒玉救了你,你早就沒命了!”白娉不想她這時候還要出去搏命,隻好拿出此事來壓她。


    “妹妹。”白朔拉了拉白娉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再次倒迴榻上的蘇笙笙,暈旋感終讓她再也無法起身。


    聞聽此言,忍下心口不適,看向白朔。


    “我白家往年施粥,幾萬擔米都不夠。如今你一人便能授人以漁,以後天塹關百姓都不會有人餓死凍死了。救你一命,可是抵萬命。”


    白朔如此道來,卻是為安撫蘇笙笙的不安。


    “不過,你若今日再動,可就真的浪費了我家寶貝。”


    蘇笙笙的目光緩緩落下,“我……家人沒來找我嗎?”她心中充滿了疑惑。


    樊文昌死了,又無官府前來查問……


    白娉並不知具體原因,但也知道她是在擔心家人。“你身上的千魂引,不易讓他們知道。”


    蘇笙笙一聽便明白了外界的情況。


    隻怕她衝出去頂名報官的事情,也被謝玄壓下了。


    她沒有再看任何人,隻是低低地說道:“我想一個人靜靜……”


    白娉這才舒了口氣。


    在折騰下去,可真就救不迴來了!


    她示意一邊還有一些擔心的哥哥,自己會留下幫忙照顧,一邊看向靜默不語的玄冥王。


    這兩人……


    待屋內人離開,蘇笙笙才落下淚來。


    是她太自以為是了,還在以前世的標準,看待這個世界。


    她沒有遏製謠言,任其泛濫,還因為過於急切而招來了如此多的對手。


    他們對付不了她,自然會對她的家人出手……


    在堅韌的女子,也會有脆弱的時刻。


    進來借送湯水之名,來察看蘇笙笙情況的白娉,微微歎了口氣。


    “我爹的商船沒有迴來,我娘也是背著我們偷偷地哭。”她吹了吹糖水,遞到擦眼淚的蘇笙笙手裏,“我哥說女人是水做的,但他以後不會讓我們哭。”


    說著,她從荷包裏取出一串珍珠送給蘇笙笙,“隻要我哭,哥哥就會送這個給我。我有好多呢!這串你拿著吧,可別讓他看見你哭哦。”


    誰知,蘇笙笙的眼淚更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落。


    聽到屋內壓抑不住的哭聲,謝玄狠狠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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