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雄俯身過去看搖籃。這時,ann醒過來了,正在繈褓裏一下一下地伸手蹬腿。


    他說:“讓我看看這個圓滾滾的小包裹,是女兒?”


    我咬咬嘴唇。我說:“是的。”


    他湊近搖籃,仔細端詳著ann。


    他評論說:“肌膚勝雪,眉清目秀。”


    他抬頭看著我,他說:“好!完美作品。”


    我再次咬咬嘴唇。我說:“謝謝讚美。”


    高雄盯著我看。


    我歎息道:“就沒有人教過你,這樣瞪著別人的臉看,是不禮貌的嗎?”


    高雄說:“你現在很幸福吧?”


    我說:“那還用說。誰平白得了個天使會不幸福呢。”


    高雄說:“這天使不屬於你。”


    他說:“過不了多久,她也會離開你。她不會依偎在你懷裏,不再需要你,她會不願意和你在一起。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會反感和立刻出言否定。”


    高雄說:“你也不可能從這小美人身上找到安全和歸宿。你不可能依靠她的愛。這愛雖然動人,但卻隻是一時的。”


    高雄說:“我兒子現在看到我迴家,就會在房門上掛個牌:我在學習,或者我在社交,閑人免入。”


    我看著他,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安慰他。


    高雄說:“我告訴你,這就是親子關係,撕開溫情脈脈的麵紗,也不過如此而已。愛雙親,隻不過是弱小時的生存手段。強大起來後,依然保有此愛的人,如今是越來越少。你如果期望太多,最後就會失望。”


    “謝謝對一個新媽媽如此勉勵。”我說。


    高雄看著我。他咧開嘴笑了一下。


    他說:“我讓你覺得受不了,是嗎?可我沒有騙過你。一直以來,我都是對你說真話的。我是老實人。你不能對自己不老實。”


    高雄湊近一點,繼續盯著我。


    他說:“我有騙過你嗎?”


    他說:“我是這個世界上,罕有的,不為了得到你的愛而哄騙你的人。”


    我看著他。我說:“是的。罕有。”


    (二)


    “我能抱抱嗎?”高雄問。


    我說:“當然。”


    高雄一伸手把ann從搖籃裏撈了出來。


    他把她托在手裏。就像大黑熊手裏抱著個蜂蜜罐子。


    我忍不住一陣心跳,我說:“小心點!她的脖子還是軟軟的呢,頭不能自己立起來!你那叫抱孩子嗎?”


    高雄說:“我這不是托著她的脖子和腦袋嗎?”


    他把ann舉到他眼前。


    ann亮晶晶的眼珠和他的大眼珠對視著。


    ann的嘴角開始一扁一扁的,眼裏有了淚水。她看上去馬上就要哭了。


    我趕緊把ann搶了過來,緊緊抱在懷裏,輕拍安慰著。


    我恨恨地說:“怪不得你兒子讓你閑人免入。”


    高雄看著ann眼睛裏的淚水。


    他說:“希望她長大了,能擁有對世界的清醒,不會像她母親一樣的,一再上當。”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我說:“這麽有幽默感,又能說會道,你不去做婚禮司儀,實在是太可惜了。”


    他聽了,就再次咧嘴笑了一下。他說:“不可惜。我天生是合適做新郎的。”


    他把溫奶器裏麵溫著的奶瓶遞給我。


    我把奶瓶送到ann嘴邊。


    ann汪地一下含住了奶嘴,開始用力的吸吮。伴隨著吸吮,她眼裏的淚水消退下去。她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忘記了高雄剛才的托舉和盯視給她帶來的震撼。


    看著她的吸吮,高雄說:”容易滿足的人,才會有快樂。”


    他說:“心心,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愛,不管哪一種,都會離開。唯有清醒,不會。”


    他說:“保持清醒。當任何愛,到來的時候。”


    不能說生活沒有一再地教化過我。隻是我太愚鈍了,遲遲不能開悟而已。


    (三)


    在育兒的種種艱辛和快樂中,時間過得飛快。


    轉眼間,ann就已經上幼兒園小班了。


    有一次,高雄來我家的時候,ann剛從幼兒園接迴來,等著吃晚飯。她坐在桌子前,專心致誌地畫畫,桌麵上攤了一堆五顏六色的蠟筆。


    “小天使,你畫的這是什麽啊?”高雄彎腰看著ann的畫。


    ann頭也不抬地說:“是高uncle(注:叔叔)。”


    高雄喜出望外道:“喔?是畫我嗎?可以給叔叔看看嗎?”


    ann說:“當然可以。”


    高雄把那畫提了起來,對著光看。上麵畫了一隻貌似北極熊的龐然大物。


    高雄頓時一臉黑線地說:“你確定這是我嗎?”


    ann說:“是啊。”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高雄看著我笑。


    我說:“小孩子不會說假話。她簡略地畫出了你的主要特點。”


    高雄說:“不要以為這能打擊到我。”


    他對ann說:“畫得很棒啊,畫出了叔叔的威武強壯,英氣逼人。好!”


    ann說:“熊是吃人的。”


    我再次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高雄看著我。


    我捂嘴忍住笑。我低聲說:“真相。”


    高雄看著我,他說:“一臉壞笑。”


    他說:“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說:“你剛叫她小天使的。”


    (四)


    我在餐桌和廚房間忙碌。一個又一個的盤子被熱氣騰騰地端出來,擺放在餐桌上。


    我從大盆裏舀菜,分到各人麵前的小碗裏。


    高雄把ann抱在膝蓋上,拿起一本圖畫書,和她一起看著,給她講《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應該說,高雄並沒有添油加醋,一直都忠實原著情節平鋪直述的,也沒有渲染妖精的恐怖。


    但是,每次他講到白骨精的一個化身被孫悟空打死,或者講到孫悟空被師父冤枉而受責罰時,ann的嘴巴就會一扁一扁的,眼睛裏就會淚水充盈。


    當他講到孫悟空忍著緊箍咒帶來的頭痛,堅持一棒打死了白骨精的又一個化身,然後被師父趕迴花果山,跪下來向師父拜別時,ann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高雄被弄得手足無措。他帶著求援的神情看著我。


    我放下勺子,走過來把ann從他懷裏抱了過來。


    高雄無辜地說:“我都照書頁上的文字念的,我沒用妖精嚇唬她。”


    我拍著ann的後背,用小手絹給她擤著鼻涕,說:“這不怪你。是這孩子太善良了。她從小就不喜歡聽殺生害命,或者好人受屈的故事。”


    我說:“她最不喜歡這樣的世界了。”


    我說:“她向來不喜歡聽妖怪伸手去捉唐僧,也不願意聽到唐僧上了妖怪的當,還不願意聽見豬八戒進讒言,不願意聽見孫悟空被冤枉,不願意看到孫悟空被趕走去做流浪猴。”高雄說:“喔。那可是有點麻煩啊。”


    我說:“其實,看著她,我經常很感動的。這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吧。小孩子生來就有天良啊。”


    ann在我懷裏含淚仰頭說:“媽媽,我以後再也不要聽這個故事了。這個故事一點也不好聽。”


    我說:“好,好,寶貝兒。我們以後永遠不聽這個故事了。高uncle下次來了,給你講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好不好?”


    ann點頭收淚。


    我說:“好了,我們不講故事了,我們來吃好吃的東西吧。媽媽給你做了香蕉糊。你聞聞香不香啊。


    我對高雄說:“你也過來吃飯了。”


    高雄跟著我們往飯廳走。


    他說:“讓我講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


    我笑了笑,說:“不勝任啊?”


    他說:“我隻合適講魯智深拳打鎮關西吧。”


    我把ann放進餐椅裏,把她的青蛙王子小碗放在她麵前,把青蛙王子小勺子遞給她。


    高雄看著ann,感慨地說:“唉,可惜啊,蘇和我生的,都是小子。還是女兒好。柔情似水,這眼淚流得啊,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ann舉起勺子,津津有味地吃著香蕉糊,吃得小臉上到處都是。


    他說:“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啊。而且是,香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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