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這麽狠心把你賣了?」男子將身軀往後靠,看著她的眼神彷佛在看一樣有趣的東西,那讓她渾身不自在,但她已累得無暇計較。


    「我的父親……去世了,奶娘把我和妹妹托付給親戚,但是他們卻因為沒有錢照顧我和妹妹,所以把我賣了。」


    「有這樣的事?」男子雖然表現得很訝異,心裏想的卻是這姑娘出身可不簡單,看她說話時再三斟酌的模樣,她會吐露多少實情呢?


    碰巧,他目前正閑著無聊,某些事情已經拍板定案,而某些計劃又還未成氣候。他不是多愛做好事,不過正好喜歡管管有趣的閑事──身為有錢有勢、不求上進的紈袴子弟,有這種嗜好似乎也不為過。


    所謂不求上進,自然是指他對讀聖賢書求取功名沒什麽興趣,而且也沒有上陣殺敵、報效國家的偉大誌向。確實挺沒長進的。


    「你想去找你妹妹嗎?」


    明夏豔一陣愴然。她知道這簡直是妄想,迴羌城必定有極大風險,更何況找到青兒又如何?她連自己要怎麽生存都有問題了。


    但正因為如此,她更不能丟下妹妹不管。她養不活自己,青兒難道能嗎?她不會再相信那對老夫婦了!


    她也想上帝都,去尋找也許已身首異處的阿爹,但這一連串的苦難狠狠地磨練了她的意誌,她明白當前最重要的,還是先找迴妹妹。其他的,也許有力氣再做打算了。


    「雖然知道太唐突,但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如果恩公願意借奴婢一點盤纏,讓奴婢迴鄉找到妹妹,大恩大德,願來生做牛做馬相報。」說著,她甚至在車內跪了下來,然而馬車顛簸,她又飽經折騰,差一點就渾身虛軟地跌下車,還是男子飛快地傾身扶住她,這一使勁,她就跌撲在他懷裏。


    明夏豔從未和男子有過這麽親密的接觸,加上她此刻的模樣蓬頭垢麵,不複往日端莊高貴,當下隻覺得羞恥困窘不已。男人卻不以為意,他扶住明夏豔,卻沒放開她,讓她隻能跪坐在他兩腿間。


    「奴婢?」是她講得拗口,還是他多心覺得刺耳?然後他想起是了,這女人就連感謝他出手相救時,都是一副不亢不卑的神色,隻有在開口跟他借錢時,兩頰浮上羞愧難當的緋紅色,讓他一陣好笑。


    「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我借錢給你?」他總算放開她,卻故意刁難道。


    明夏豔臉似火燒,連頭都抬不起來了,「小女子閨名……」她頓了頓,雖然早就明白這個在她出生落地之時,父親為她取的名字,從今往後是再也不能示人了,但這個覺悟到了今天竟分外淒愴。牙人的賣身契上寫的是石大姊,那對老夫婦替她亂取的化名,當時她不甚在意,甚至也沒想過若從此隱姓埋名,她該以什麽身分活下去?


    「明珠。我叫明珠。」她沒打算解釋,是姓明名珠,或者其他?原來她還是有著官家千金的傲氣,過去她不亢不卑地對別人訴說自己的出身家世,其實骨子裏是自傲的,如今這一切再也不能見容於世,對她來說就和自此蒙塵的明珠一般,也是明珠暗投之意。


    男子當然不會相信那是她的本名。不過無妨,太快得到答案就沒意思了。


    「明珠姑娘。」他歎息般地低語著她的名字,算是接受了她的說詞,以及致意,然後似笑非笑地道「借錢是小事,不過我不認為現在的你能經得起長途跋涉。」他抬起手,製止她準備反駁的話,「有耐心的人才能完成最艱難的事,急躁的人隻會在同樣的錯誤中一再重蹈覆轍──我一向這麽相信。你應該很清楚,就算我讓你帶著足夠的盤纏上路,你也幾乎不可能自己迴到家鄉……還是說你家就在附近某個村子?」她的口音明顯來自北方。


    「不,我的家鄉……」她的喉嚨緊澀得幾乎無法把話說全,「很遠。」不隻是距離上的遠……


    「那就對了。」男子又向後一躺,一副拍板定案的模樣,「正巧,我離家遊山玩水,缺個人作伴。既然我救下你,跟你討一段時日的陪伴作為報酬也不為過吧?這段時間你就好好休養,等我倦了想迴家的時候,我會借你盤纏。」


    明夏豔有些遲疑,她日益擔心妹妹的安危,可是這男人說的沒錯,此刻就算她再著急,也不可能生出翅膀飛迴羌城找明冬青。但……要是他遲遲不打算迴家,她豈不是永遠也無法迴去找妹妹?


    然而,她的多心未免也太可笑。眼前是她有求於人,難道還由得了她拿架子不成?


    在牙人手下時,她隻知道再差的處境都差不過坐以待斃。但逃出來之後又該如何?她原本隻想走一步算一步,如今仔細思量,如果不是這個男人碰巧出現,她哪裏還能有下一步?恐怕她除了抓緊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機遇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明珠先謝過恩公。」


    「不要叫我恩公。」男人對這「公」字,似乎真的難以適應。「我單名一個「陽」字,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不知是否刻意,男人也「禮尚往來」地不提起自己的姓氏。明夏豔不好問他,便順從地道「陽公子。」


    陽微微一笑,「明珠姑娘,但願有你作伴,我的旅途會有趣些。為了讓「我們」的行程不節外生枝,到達下個落腳處時,我會為你請個大夫,你也可以打理一下你自己。」


    明夏豔……或者,如今該認命地暫且遺忘這個名字。明珠又是一陣尷尬,但這時也不免對自己的好運氣感到忐忑不安。這一路上看了太多人性的醜惡,她還是難以相信有人會這麽善良而且體諒地幫助她。


    她隻希望最終,她能來得及找到安然無恙的妹妹。


    他們落腳之處,是一座僻靜的莊園,莊園裏隻有一名仆役,加上陽身邊的馬車夫──明珠後來才知道,馬車夫原來還身兼貼身護衛隨從。


    明珠當然不會真的當自己是客人,她主動要求做些雜役,不過全都讓陽拒絕了。


    「我還不至於奴役一個又病又傷的女人替我幹活。」陽又是一副有些嘲諷而閑懶的微笑,雖然戴著麵具,但他眼裏和嘴角所勾勒出的揶揄味道總是那麽明顯。「把傷養好了,該我的那份,我不會客氣。」


    「……」明珠暫時不想去臆測,他所謂「該他的那份」是什麽意思?不去想,是怕自己想得太多了。但話又說迴來,現在的她,唯一能作為報酬的也就隻有「女色」了,不是嗎?她還不至於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像她阿爹一樣,認為她的聰慧是瑰寶。阿爹對她的栽培,不見得所有男人都能接受,所以她也就不自作聰明地認為,陽會覺得她除了美色之外還有作為報酬的價值。


    反正,等到要麵對之時,再來煩惱吧。


    陽給了她一個房間,雖然小而簡樸,對她而言卻十分足夠了。他還命人給她備了熱水,讓她能夠梳洗沐浴,令她受寵若驚。


    大夫為她看過診,給她開了方子,陽也讓仆役去抓藥。


    他還為她備了幾套衣裳,盡管全是簡單素雅的布衣,明珠已經極為感激,但她不知道,這是因為陽不希望她太過招搖醒目。


    隻可惜他還是白費心思了。一襲暗霽色的粗布衣裳,反襯出她雪白無瑕的冰肌玉膚,飛瀑般的柔細長發隻是簡單地在腦後綁了霽青花帶,長鬢輕軟地垂在胸前,無須任何脂粉珠釵為妝點,卻已是出塵的絕代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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