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刮南風,你莫不是走錯了院子?”


    “問了嚴嶺,他說喝點清淡果酒可以。”周昭寧坐下,沒叫人再特意送杯子來,翻開桌上兩隻茶杯,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如今這後院就住了你一個,本王能走錯去哪?”


    “聽你的語氣,頗為遺憾?”封離淺酌一口,這酒柔軟綿甜,帶著濃鬱的花香,是百花釀。


    封離隨口打趣,注意力便全放到了酒上,全然沒有要聽他答案的意思。


    周昭寧失笑,應道:“遺憾。”他就坐在眼前,人卻看不見他,令人憾恨不已。


    “無妨,過了年你可以再納,二十八星宿不夠,那就五十六……”


    封離話未說完,周昭寧抬手便奪了他的杯子。本來他想著就這一壺百花釀,舍不得大口喝,結果周昭寧這一奪,當場就撒了半杯到桌上。


    封離心疼不已,忿忿地想,這有什麽不能說,等他當了皇帝,還三宮六院佳麗三千呢!


    周昭寧手裏的杯子不好搶,封離懶得較勁,直接把他放在桌上的那杯拿了過來。


    “給你帶酒來,這便是你的迴報?”


    “娶到我這般大肚能容、進退得宜的王妃,是你的福報。”封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重又倒上,與他碰杯,“來,你我共飲此杯,今日小年,灑掃門閭,除陳布新。”


    周昭寧深深看他,垂眸而笑。他認真地將灑了一半的杯子滿上,將這杯封離喝過的酒飲下。


    “除陳布新。”


    小年之後,王府好似也平靜下來,周昭寧不再頻繁議事,給幕僚們都放了假。封離偶爾去找他,便見他在書房作畫。他的丹青封離見過,當時那個報信的尚衣局宮女,多虧他妙筆才很快找到人。


    “你畫什麽?”封離湊過去看,隻看到一角紅衣,便被周昭寧拿別的東西擋了。


    “還保密……”封離嘀咕,倒也沒非要去搶來看。周昭寧鬆一口氣,他方才作畫時太投入,竟沒注意到封離推門進來了。


    “來找我何事?”


    “咳咳……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沈姑姑讓我問你,今年除夕,府裏辦不辦大宴?”


    府裏主子不在,下人們自然是擺桌樂嗬樂嗬,但主子在,便要仔細備宴。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除夕夜宮中驅儺,去年周昭寧便去了宮中與皇帝一同主持。


    “辦,今年我們……在家過年。”


    周昭寧話一出口,封離霎時不知該如何往下接。既不能說這不是他的家,但要他承認這是他的家,又有些別扭。最後囫圇應了一句,他便匆匆告辭。


    周昭寧說在家過年,便是真的。除夕那日,王府主仆同樂,周廉、沈薔、周泉、周濟都被叫來,還有一個孤家寡人的徐清安,他們七人湊了一桌。


    席上周濟聒噪,徐清安喝了些酒也放開來笑鬧,讓封離吃了頓熱鬧的團圓飯。在這樣的時候,他反而有些沉默,自斟自飲,舉杯遙祝,願鎮北軍將士平安,願戰火不再重燃。


    周昭寧靜靜看了一會,問他:“今日有煙火,可以登樓一觀?”


    “去哪看?”


    “望春樓。”


    那是後花園湖邊的三層小樓,為賞景而建。兩人撇下侍從,獨自登樓。三層並不高,但足以眺望皇城。宮門樓上,有煙火燃放,火樹銀花,絢麗非常。


    “月窮歲盡,新歲長安。”封離笑著說。


    周昭寧靠近,他身上酒氣拂過封離鼻端,醇烈得很。封離喝的還是百花釀,他卻飲的竹葉青。


    “新歲……明年除夕,仍把酒共飲,可好?”


    兩人並立欄杆前,側首對望,燈籠的昏黃的光落在周昭寧眼中時,封離隻覺那裏麵盛了無數的話。他本能地想要探究,但這一刻太和美圓融,讓他不想被打破。


    “好。”


    封離應完,移開了目光。


    周昭寧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裏是巍峨宮城,是至尊皇權,是天下中心。


    “新歲長安。”


    永慶二年的年節,便這樣安穩地度過了。翻年後開衙,便到了開科取士的時候,二月春闈,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


    這一年的春闈,原本對封離來說再平常不過,可解泉泠要參加會試,便讓這次春闈變得不尋常起來。


    年前他還和封玨玩笑,說要去鬧他解師兄,真到了這樣的緊要時刻,他們個個都為解泉泠捏一把汗。畢竟那可是要考狀元的人,建元一朝二十三年,三年一科,再加上兩次恩科,總共也就出過九位狀元郎。


    就在這時,文壇巨擘、儒學領袖宿墨焓現身禹都。這位宿老先生甫一現身,便在京中掀起巨浪,人人熱議。


    第69章 春闈(1)


    宿墨焓老先生乃是當世大儒, 建元十五年辭官隱退後,便潛心著書立說,在白鶴書院廣收門徒, 聚眾講學。此番入京,乃是受周昭寧所邀,出山主持本次春闈。


    因為周昭寧的關係,封離比京中其他人更早一些知道宿墨焓入京的事。那日在王府議事時聽到, 他便很好奇,拉著徐清安悄悄問:“你們王爺什麽時候去請的老先生?最近都沒見他出京。”


    徐清安看向封離的眼神,頓時有些一言難盡。他似乎很不想迴答, 但封離執拗地看著他,他隻好接下話:“是挺早之前……去年六月初八。”


    “這日子怎麽這麽熟悉?”封離嘀咕。


    徐清安一聽趕緊把頭撇開, 咳嗽了兩聲, 差點把一口北風嗆進肺腑。


    見他這番反應, 這日子定是不尋常,封離又想了想,終於想了起來。


    “我跟他大婚那日……”封離驚問, “他不在是出京去請宿老先生了?”


    “是……王爺政務繁忙,尋常離不得京,一直想請宿老先生迴朝但苦於沒有機會, 白鶴書院路遠, 更是難以成行。當時宿老先生遊學到了京城以南的平金府,王爺便連夜出京去請了。”


    封離點點頭, 徐清安見他神色平常,鬆一口氣。卻在這時, 就聽他說:“合著就是大婚不重要,別的時候沒時間, 大婚正好可以不在。”


    徐清安:“……”嚇出一頭汗,他好像說錯了話。他一個沒家室的人,有時候真不會把握分寸。


    “封離。”這時,周昭寧見他追著徐清安出去後,久久未歸,在書房門口喊他。


    封離把手往袖子裏一攏,老神在在地轉身。


    徐清安深怕他因此與王爺置氣,在後頭喊:“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樣。”


    “就是我想的這樣。”


    “不是……真不是。”徐清安急了,平日風度翩翩的王府長史幾步跨到封離麵前,攔住了他的去路解釋,“若不是自願,就算下了聖旨也逼迫不了王爺。王爺當初同意大婚,就是見您在宮中處境太過艱難,若無破局之機,隻怕在宮中也是鬱鬱而終。甚至王爺擔心,皇上一計不成,會走上殘殺手足的路,屆時便再難迴轉,給您換一個身份,可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封離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他其實沒怎麽想過周昭寧為什麽會真娶個男妻進門,他曾經一直把封離這個人放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上,覺得周昭寧隻是不在意攝政王府有他沒他。


    可惜了原身,因為不堪受辱,急怒攻心而亡。徐清安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卻不知死得是先帝皇七子,生的是他大晉武安侯。若是七皇子泉下有知,知道他不想嫁的攝政王是出於善意以退為進,他會作何感想?


    他命途多舛,一生苦楚,最後死得冤枉,說來說去,罪魁禍首還是皇帝。事已至此,封離隻能為他祈禱,願他來生不再生做皇家人。


    “當初先帝駕崩不過一年,朝政初定,王爺對您了解無多,所以才隻能順勢而為,如今……如今不同了。”


    徐清安沒有說得更深入,王爺並未說破,但這些時日的布置,又屢屢帶七殿下議事,以他的對王爺的了解,怕是已動了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心思。隻是時機未到,誰也不該說出口罷了。


    周昭寧見封離未應答,親自走出來看。徐清安連忙讓開,行禮告退。


    封離在大婚之前來到南禹,和周昭寧相處的一切都是他的經曆,驟然聽到這些,他覺得意外,一細想又在情理之中。


    請文壇泰鬥出山,對收攏天下士子之心的作用不可小覷,周昭寧會有這樣的想法和行動再正常不過。他明知皇帝下旨賜婚荒唐,無論他因何應下,對外表現得冷淡不滿才符合常理。他與自己不熟悉,麵對初入王府的他心有戒備,多番試探,也是他的行事風格。


    他們初見時種種矛盾衝突,他確實沒有多在意,那些事傷不到他。但是今日聽了徐清安的話,說心裏沒有觸動也是假的。


    周昭寧這隻紙老虎,今日終於被僚屬出賣,露出了真麵目。


    封離笑容狡黠,周昭寧沒聽到他和徐清安的話,有些疑惑地問:“又有什麽新樂子?”


    封離上下打量他一番,得意地說:“樂子,大樂子,哈哈。”


    他拍拍周昭寧的肩,問道:“你叫我幹嘛?”


    他比周昭寧矮,拍他肩的動作有些別扭,封離卻做得大方磊落。周昭寧沒計較他的態度,問:“明日去同文館拜會,你與我同去。”


    “我去做什麽?”


    “見見著作等身的文壇泰鬥,需要什麽理由?天下士子都恨不得拜入他門下。”


    “我又不是士子,這輩子考不了科舉。”


    周昭寧看他一眼,隻說:“那便當做陪我。”


    他沒有說,他從去年入冬以來就一直在等宿墨焓入京,修書數封,三催四請。他如今改弦更張,想讓老先生將封離收作學生,若是有他的支持,封離未來的路,會好走許多。


    封離一下笑了,這“紙老虎”怎麽迴事,說他紙老虎,還真的紙老虎起來,去見個文縐縐的老頭還要他陪?


    “行吧。你都這麽說了,去看看也無妨。”


    第二日,周昭寧和封離低調出行,前往宿墨焓暫時下榻的同文館拜會。宿墨焓的弟子將他們迎進去,路上便說:“王爺、殿下莫怪,我三師兄正好來探望老師,也在其中。”


    “無妨。”周昭寧應道,麵色雖冷,語氣卻較平常柔和,隻是那通身威儀,仍叫人心頭惴惴。


    那弟子沒再多說,打開會客室的門便退了下去。封離一看,這裏頭坐的老先生他自然沒見過,那位“三師兄”卻是熟人,正是他們國子學的韓仲博士。


    “宿老先生,久違。”周昭寧當先招唿,“韓博士,沒想到是你在。”


    宿墨焓安坐,隻伸手示意兩人落座,韓仲卻不敢托大,連忙起身行禮。


    周昭寧側身,隻受他的半禮,說:“韓博士不必如此,今日我和七殿下素衣而來,便不論身份。更何況你為七殿下講學授課,便如同對本王有教誨之恩。”


    封離側目,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周昭寧說出來的話,如此禮賢下士,他能請到這個一看就臭脾氣的宿墨焓就不奇怪了。


    封離本來在看熱鬧,誰知道周昭寧和那師徒兩寒暄完,便借著袍袖遮掩推了一把他的手,明顯是催促他說話。


    他隻好硬著頭皮“不論身份”,說:“韓博士好,宿老先生好。”好家夥,自己禮賢下士不夠,還要逼他一起。


    “不敢當,兩位請坐。”兩人進來之後,宿墨焓這才第一次開口。


    自古文人雅士皆愛茶,他也不例外。他麵前放著全套茶具,茶香四溢,待兩人落座,韓仲倒茶,給他們各一杯。


    周昭寧接過聞香,道:“醇厚濃釅,火香猶在,好茶。”


    他在文壇泰鬥麵前雅士做派,封離卻一口就是一杯,喝完嫌濃,放下杯子皺了皺眉。


    韓仲看在眼裏,有些好笑。老師習慣晨起喝濃茶提神,倒是無形中難為七殿下了。


    宿墨焓沒想到周昭寧會帶七殿下來,也一直在暗中打量,看到他蹙眉的模樣便試探道:“殿下覺得這茶不適口?”


    封離並不強作喜愛,而是坦誠答道:“茶是好茶,但我喝不慣,多謝老先生款待。”


    大方坦蕩,不卑不亢,這態度令宿墨焓欣賞。


    “那殿下喜好什麽茶?”


    “我不挑,白水亦可。若硬要說茶的話,我其實偏好喝些花茶,清甜解膩,酸香開胃。再有就是那軍……街邊賣的大碗茶,便宜易得,解渴,夏日解暑、冬日暖身。”封離差點說漏嘴,趕忙改口。


    周昭寧也是頭迴聽說,他平日裏確實不挑茶,府裏供奉什麽便喝什麽,沒想到他竟喜好花茶。


    韓仲點頭,讚許地說:“殿下愛惜民力,不好名茶,是百姓之福。”


    封離搖搖手:“談不上,談不上,要說愛惜民力,錢用一分少一分,我不過是心疼自己的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攝政王的替身男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笙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笙釀並收藏穿成攝政王的替身男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