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寅聞言點頭,覺得不無可能。


    封離接著說:“禦書房伺候的人不少,要直接拿走什麽很難,要借機抄錄也不容易。當然,他若是過目不忘,事後默寫也屬尋常。可他不過是翰林院侍讀,幾個侍讀、侍講輪值,他在禦書房能待的時間也並不多,能夠接觸機要的機會恐怕屈指可數。”


    封玨補充道:“我若是三公主,本就已廣撒網了,必不會把重心放在一個侍讀身上。可惜雲伯中癡心不改,卻不知皆是錯付。”


    “內衛們說他是話本子看多了,異國公主看上他這個初入官場的書生,他竟然也信。”程寅心情放鬆許多,和兩人開起玩笑來,問道,“兩位鳳子龍孫,你們信嗎?”


    封離拿起空茶杯便在程寅頭上敲了一記:“倒是會取笑哥哥們了?去內衛才多久,學的什麽壞毛病。”


    程寅嘿嘿直笑:“設身處地共感共情,很有意義、很有道理的好不好?”


    封玨掩嘴低笑,抬眸看向程寅,答道:“看上書生不好說,看上國公府小公子倒是很有可能。”


    三人笑鬧一陣,最後都喝了個微醺才散。


    第二日是國子學的課業安排是自學,如今封離已被封玨拉著坐到了前排首席,這天一上午,封玨幾次欲言又止。他這模樣,封離都看不下去了,幹脆拉著他出了課堂,兩人到院中僻靜處說話。


    “小玨兒,有事便說。”封離道。


    “我是在想,程寅已去了內衛府,解師兄明年便要參加春闈,大家都有了方向,而我這個宗室子弟不能科舉,難道就這麽一直在國子監學下去?”封玨觀察著封離的臉色,問,“殿下自己也沒有什麽打算嗎?準備一直在國子監?”


    封離在石凳上坐下,鬆了口氣,還以為他遇到了什麽為難事,這個事倒不算為難。


    “我暫時沒打算,且走且看。你想謀什麽樣的官職,有想法嗎?”


    “我昨夜迴去與父王談了……”


    “齊王閑散度日慣了,是不是不同意?”


    “父王怕惹禍上身,倒也沒有不同意,隻是說若要謀職,不得去六部、三司這樣的地方,謀個其他位置是可以的。父王的意思是,既是宗室子弟,那便依循舊例,去宗正寺不錯。”


    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封離已對朝中各部摸清了大致脈絡,不得不說,齊王所說有理。掌管皇家事務的宗正寺,曆任宗正寺卿、少卿,皆是宗室子弟,簡在帝心,深得信任。


    “你不想去?你要去了,得撈個少卿當當吧?”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給當今做宗正寺少卿,我是不願……”


    封離挑眉,笑了:“小玨兒,你如今都會說大逆不道的話了?”


    “忍無可忍,無師自通。”封玨情緒激動起來,“且不說他對北梁使團的態度,便是近日幾次駁迴水利修繕的提議,又多番借機打壓進諫的直臣,我就看不上。”


    封離靜靜聽著,封玨被他的態度鼓勵,接著說道:“農田水利乃是國本,秋冬不修,待春夏要用之時幹著急?幸好有攝政王在,否則他不通國政又肆意妄為,江山社稷都要敗在他手。”


    等他說完了,神色稍稍平靜,封離才開口:“但你要知道一點,無論皇帝是誰,宗正寺都是行掌管皇家事務之責。那裏放著封氏曆代牒、譜、圖、籍,掌管的可不隻是宗室封爵、婚喪嫁娶之事,還關係著宗室中的選賢任能,宗正寺代宗室子弟進言,是能把封氏一族摸得最清楚的地方。”


    “你不是掛心北梁陰謀?內衛要查案,也是離不開宗正寺的協助,否則那許多宗室相關卷宗如何得來?而且宗正寺有出入宮廷之權,看似沒有六部三司起眼,其實緊要得很。”


    封離說的都是明麵上的話,他沒有說得更透,但封玨已是想到了其中的一些關節。曾經過於早熟穩重的少年人,如今滿身報國的意氣,找著了新目標,他喜不自勝。


    “殿下所言極是!”


    “唉……”封離撇撇嘴,故意一聲長歎,“就是吧,你們都要拋下哥哥跑咯?以後這國子監,誰陪我吃飯,誰盯我背書?”


    “這……”封玨一臉為難,竟真的掙紮起來。


    封離失笑,不忍再逗他,說道:“傻不傻,還真考慮起這種事來?”


    “這也是要緊事,不然殿下也去謀個差使?王爺定會應允的。”


    封離心想,周昭寧別說應允,他是逼著要他去……可關鍵是,封離自有一把算盤,並且是暫時不好跟封玨、程寅說的算盤。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懶散得很,不想去受那些拘束。更何況我沒什麽學問,在北梁沒讀多少書,還是繼續學點東西吧。你們去便好,不用掛心我,我隻是與你玩笑。”


    兩人在國子監談完之後,在永慶二年的初雪之前,封玨任宗正寺少卿的事定了下來。


    先帝僅有三位親兄弟,其中厲王謀反,全族除籍,便隻剩齊王和榮王。榮王任宗正寺卿,齊王素來不理事,如今齊王世子入宗正寺,任少卿之職名正言順。


    封玨年後上任,因要提前熟悉,齊王便讓他不再來國子監聽學。封離、封玨、程寅、解泉泠四人,曾同進同出,如今各有去處,隻剩封離一人。


    初雪那日,是封玨最後一日來聽學。課後封玨有心叫他去醉仙樓吃酒,結果一出國子監大門,便見攝政王的馬車在等候。


    封玨識趣地說:“年前我不當差,殿下旬休我再來找殿下,到時候把程寅也叫上,一起去鬧解師兄。”


    “得了吧,你解師兄是要考狀元的,可別去吵他。”


    兩人揮手作別,封離上車時神色淡淡,心中卻多少有些不舍。


    人都是抗拒改變的,大概是一種本能,極易沉浸在眼前的快活裏。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北梁氣焰囂張,南禹皇權不振,苟且偷安已是妄想。


    封離落座,周昭寧將幾上手爐遞給他,他接過。本來不覺得冷,他焐著感覺到暖和,反而覺出冷來。


    “今天怎麽來了?”


    “看起來要下雪了。”周昭寧目光落在他腕上,“不讓明福進國子監伺候,你便手爐也不知道用?手不痛?”


    封離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在北梁留下的舊傷,冷起來確實痛的,但或許是他早就習慣傷病,並沒怎麽在意。


    “過來,我給你按按。”周昭寧說著讓他過來,自己卻已主動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位置。


    封離看著他,那憋了多日的話脫口而出:“你無需對我這麽好,我早習慣了。”


    周昭寧蹙眉,半晌未語。就在封離以為他會就此改變時,周昭寧一把攥住他的右手,將他拉到了身邊來。


    “待你好便收著,非要擰著吃苦頭?”他灼熱的掌心將封離的左腕完全包裹,指節一節節揉按而過,“需不需要,是本王的事。”


    第68章 年節(1)


    封離左手的陳年舊傷, 周昭寧自從知道後便放在了心上。太醫院研究了一個月,又借著沈薔姑姑的名頭幾次讓封離試藥,終於把藥方調整好了。


    推拿的穴位是太醫教的, 封離被周昭寧按了一會,隻覺得素日冰涼的腕間湧上些許熱意。到了王府,他剛要掀簾下車,周昭寧拉住他, 親手將他身上的狐裘裹好,手爐塞他掌心,這才許他下車。


    內衛重啟以來, 周昭寧愈發忙碌,他們時間合不上, 幾乎沒怎麽一起用膳。封離習慣性往後院去, 周昭寧倒沒攔他, 隻是一路跟了上來。


    “王爺今日到我那吃飯?”


    “嗯。”


    “那喝點?”封離來了些興致。


    誰知周昭寧果斷搖頭否決,不止如此,他還說:“今日起你不能飲酒, 今日起吃藥。”


    封離一個急停,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吃什麽藥?我好好一個人吃什麽藥?”


    “治你身上舊傷的藥。一到冬日便疼,不難受嗎?”周昭寧捏捏他的手腕, 說, “今日起不僅要喝藥,還要每日泡手。”


    “我……真是謝謝你!”封離走出兩步, 突然又轉身迴頭,“我就算斷一隻手也還是封離, 你真不必在意。”


    方才在車上,封離便沒有接周昭寧那句話, 周昭寧還以為他是默認,沒想到竟等在這。


    “我在意。”


    兩人對立廊下,細雪從空中飄灑,月光下瑩白點點。周昭寧目光深邃,封離下意識避開了他的視線。這樣認真的眼神,這樣溫柔堅定的語調,封離想,多看幾次他真的會誤會。


    “行行行,聽你的。”他隻得無奈應下,轉身快步往正院走。


    周昭寧搖頭輕笑,眼看著他跑走,心中卻都是快活。若是日子能一直這樣過,他便也無憾了。


    可周昭寧的所謂“無憾”,隻堅持到吃過飯便土崩瓦解。


    封離飯前用了藥,那藥治他的陳年舊傷,又極好的活血效果。接著又以熱湯藥泡手,泡得他渾身發熱、額頭見汗。


    因周昭寧在陪著,下人們便都出去了,封離兩手泡著藥不能動,隻好叫他幫忙:“你給我散散領口,最好能打個扇,我好熱。”


    雙頰飛紅,香汗淋漓,封離仰著頭,伸長脖頸露出領口方便他動作,這模樣落在周昭寧眼裏,和邀歡也沒甚太大區別。


    “十二月打扇,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周昭寧一開口,嗓音都沉了些許。


    他取了幹淨帕子,先給封離擦額頭上的汗,擦到頸間時,封離挺了挺胸示意他解領口,周昭寧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


    什麽“無憾”?他現在就有一憾,想把這憨子剝皮拆骨,吞吃入腹。


    他硬著頭皮去扯他領口,扯得鬆鬆垮垮,露出大半截鎖骨。周昭寧覺得,他比外頭的雪還要瑩潤,發熱發紅的模樣,如同酒後微醺,撩人得很。


    “謝了。”奈何這撩人的家夥絲毫不以為意。


    可其實,這看似不以為意的家夥,暗地裏卻在打量他。封離熱歸熱,非要他來解衣這種事,卻並不是真的因為心大,不過借機試探罷了。


    他抬眸看向周昭寧,這人氣息分毫不亂,甚至還蹙起了眉頭?


    封離說不上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遺憾,隻覺得果然如此。周昭寧說的所謂“在意”,不過是袍澤之誼罷了,半點逾越都沒有。不然他都這樣了,不說一柱擎天蒼龍出海,這動作也規矩得太過了些。


    周昭寧又為他擦了擦汗,待泡手的湯藥變溫,問了封離治療的感受,這才起身迴前院。封離目送他背影,低聲喃喃:“如此美人,要真有心思,我管那廢物弟弟……”


    可惜,可惜啊。


    人總是不能完美的,俊美強大如周昭寧亦是,什麽都好,就是喜歡人的眼光……太差!不然他真想下次進宮直接把那廢物弟弟一刀砍了,接著黃袍加身擁立周昭寧為新帝。


    但那樣的話,周昭寧該傷心憤怒了,到時候他是當皇帝了,自己淪為階下囚那就大大不妙。


    周昭寧還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麽,他事無巨細地交待周濟,讓他進宮去趟太醫院,與院正嚴嶺迴報封離用藥的反應。


    初雪之後,禹都一日冷過一日,很快,國子監便徹底休課,封離不用再早出晚歸。他待在王府,每日除了三餐,便是這藥,被沈薔、明福兩人四隻眼盯著,一次都不曾斷。偶爾周昭寧迴府早,甚至親自來盯。


    臘月二十,各部衙門封印,周昭寧不再出府處理公務。但他依舊很忙,常召集徐清安等幕僚議事,不時請封離旁聽。


    年關將近,整個京城都熱鬧起來,臘月裏似乎每日都有節儀,封離光是看著丫鬟小廝們忙活,都是好一場熱鬧。


    臘月二十四,小年一來,王府上下灑掃除塵,封離看著人來人往,不禁露出笑容來。


    時光流轉,白駒過隙,轉眼他來這裏已經半年了,上一世的波瀾壯闊似乎都遠了許多,還不如眼前明福和其他小廝的打鬧來得牽動他。甚至想起萬箭穿心那一幕也恍如夢境,死前想著做鬼都不會放過皇上,結果連大晉的鬼都沒做成,不知不覺竟放下了。


    封離搓了搓指尖,心癢難耐,這時候就應當來一壺酒。


    “明福,我這藥還要喝到幾時?”封離揚聲道。


    明福本在院子裏跟著掃雪,封離一喊他立刻放下了掃把,還沒等他往正房走,身披玄黑大氅的周昭寧越過他,先一步往封離而去。


    “手好了?”周昭寧一進來便把他大敞著的門帶上了。


    “哎,關什麽門,我看景呢。”


    “見不得人。”


    封離震驚,起身的動作都頓住了,滿臉寫著質疑,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誰見不得人?”


    周昭寧沒答話,仍是問他:“手都好了?冷風吹著,藥也不想喝了?”


    封離輕嗤,甩了甩手腕說:“好得很。”


    “所以,可以喝酒了?”周昭寧說著,手探進袖中,掏出一壺酒放到了封離麵前。


    剛才還萬分看不上的封離,一下笑了,拿過來便打開蓋子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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