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習慣了,在軍中可舍不得喝好茶,有那錢他都拿去換軍餉了。北地各郡守孝敬他的那些金貴玩意,他就沒有留下來過。


    見他如此態度,宿墨焓看向周昭寧的眼神有些變了。


    他笑道:“殿下言之有理。”


    封離見老頭笑了,一時摸不著頭腦,忙說:“我不是說各位奢靡浪費,人總得有點愛好,為了自己的愛好花錢無可厚非,不然日子哪有盼頭。就比如我,我不願意為了茶花多少錢,但若是有一把神兵放在麵前,我也是不吝銀錢的。”


    “殿下好兵器?”宿墨焓不動聲色地問。


    封離一不注意說了真話,隻好半真半假地往下說:“我體弱,不如王爺神勇,年近二十再來習武難有成就。但大禹男兒,誰不向往驅逐北梁,收複河山的那一日?我隻恨自己發揮不出神兵利器的威力,隻能看看罷了。”


    他話音落下,場中一寂,三人皆向他看來,神色頗為端凝。他學禹史才學了一半,所以不知道,這收複河山的說法,已數十年未有人提及。


    當初南禹建國,是在赫連氏南下的危局中,前朝破碎,封氏太祖皇帝揭竿而起,組織義軍抵禦赫連氏。後來北梁和南禹劃江而治,數代以來,南禹朝野上下已徹底適應,漸漸再無人提起那收複河山的說法,求的隻是安守南方,兩國並立罷了。


    第70章 春闈(2)


    “殿下以為, 當揮師北上,收複山河?”宿墨焓問。


    “以大禹國力,不應蜷縮南方, 不管我們想不想打,隻要北梁對南方富庶的覬覦不絕,早晚必有一戰。但我不了解兩國兵力,若說揮師北上, 要徐徐圖之,不能冒進。”


    韓仲給他續了一杯白水,封離拿起來喝了清清口, 總算舒服了些。


    “此戰若要功成,要多少光景?”


    “赫連氏殘暴, 北地民眾早有不滿, 梁國本來就多漢人, 王師北上,百姓抵抗之心不會太重。如若大禹上下齊心,十年可下梁都。可若朝廷畏戰, 數代也做不到,甚至可能在北上之前就已被北梁侵吞,或者兩國都日漸衰微, 最後被什麽李氏王氏劉氏統一南北。”


    封離說得隨意, 說完還朝周昭寧挑眉,問他:“對吧, 王爺。”


    說起保疆守土、攻城略地,他有種骨子裏透出來的嫻熟和自信, 他自己或許都沒有察覺,卻叫旁人心驚。“十年可下梁都”, 誰敢下這樣的斷言?在他說來卻隻是尋常,竟有種令人相信的力量。


    那天主要是封離和宿墨焓在聊,他們在同文館停留了半個時辰,宿墨焓問了封離許多北梁之事。封離有原身的記憶,再結合自己的理解和認識,對答如流。


    迴王府的路上,封離趕緊邀功:“沒有丟你的人吧?但是吧,不是我說你,我是個陪客,你怎麽一直不開口逼我喧賓奪主呢?”


    周昭寧一笑,說:“為夫分憂,不是你常掛在嘴邊的話?”


    “我什麽時候常掛在嘴邊了?”


    “嗯,確實沒有常常,也就三五七次吧。”


    “哎,你!”封離迴他一個大白眼。


    見他惱羞成怒,周昭寧反而笑開來。


    “周昭寧!你再笑,往後我肯定句句真話,再不說這違心之語來哄你。”


    周昭寧笑容半點未收,點頭應是。他當然要笑,今日封離的表現足以在宿墨焓那裏留下好印象,是一個極好的開端。


    “好,往後你說的每一句,我都當真心話來聽。”


    這話被周昭寧柔聲說來,仿佛情人耳語,封離心頭一顫,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目光。周昭寧也不以為意,隻仍舊望著他,不挪不移。


    宿墨焓入京的時機巧妙,內衛查勾結北梁一案,已有閣臣關聯其中,可見牽涉之深。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過去北梁多年的經營,多少是去歲使團入京的成果,尚不分明。但如今有一件不能耽擱的緊要事,便是春闈。


    永慶三年春闈,是永慶帝登基後的第一場會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春闈主考官人選,則是重中之重,由宿墨焓這樣一位在野大儒來擔任,最符合當下情勢。春闈之後,宿墨焓更可以借此名正言順地迴朝任職。


    二月初九,會試開考之日,封離和封玨一同送解泉泠入考場。解泉泠一到貢院外,便引得眾舉子側目,他是京畿府解元,本次會元的最熱門的人選之一。京中瓦肆賭坊裏,押他三元及第的不在少數。


    解泉泠拱手一禮,與兩位友人作別,他神態從容,顯然已成竹在胸。


    會試三場,一共九天時長,在貢院裏頭答題的解泉泠不覺得如何,封離這輩子第一次給人送考,還是這麽個文曲星,等的都有些心焦。


    不止他如此,封玨亦是,如今擠時間也要來找封離喝茶說話。主要是他們兩都是宗室子弟,這輩子不可能走進科舉考場,焦急之中,多少摻雜了些好奇。


    封玨如今任宗正寺少卿,雖說時日尚短,還未能將京中宗室子弟的底細都摸個明白,但是一些關鍵人物已著重在接觸了解。


    先帝皇十二子封堯年幼,軒寧長公主未嫁,他們至今住在宮中,過去要接觸到他們並不容易,現在封玨常出入宮廷,與他們打的交道也多了起來。


    醉仙樓雅間內,封玨低聲對封離說:“十二殿下的母族有人動了心思。今日我入宮時,在蕪芷園偶遇軒寧長公主,她身邊宮人甚是陌生,對她不假辭色。她臨走時與我遞眼色,看起來頗為無奈。後來我翻了宮人冊,她身邊跟著的新嬤嬤、宮女,與她母族朱家多少有些牽扯。”


    封離應道:“信國公一介小小布商出身,因為當今皇上登基受封國公,短短兩年竟在朝中培植起勢力,膽子大時都能跟攝政王別一別苗頭,你說朱家羨不羨慕?北梁人當初把我綁走,意欲殺我。若是我死了,皇上再死了,那這皇位理所應當就是小十二來坐。”


    “朱家就不怕引狼入室,顛覆的是整個大禹江山?”


    “隻要利益夠大,就足以讓人鋌而走險。赫連敏華與他們聯絡時肯定是說,屆時隻要大禹稱臣納貢,便可保江山皇位。”封離不用想都知道這些北梁狗會怎麽忽悠人,這種事他過去見的可不少。


    “此事你和程寅說了嗎?”封離又問。


    “已給他送了信約他明日見麵。”


    “嗯,那就好,查了朱家,定有所獲。隻是你提醒他,摸清楚再動手,就像我們去年在慶國公府,不一定是闔府投敵,有可能是家族幾支各自為政。”封離想起那個追著他跑的軟糯小團子弟弟,說,“那畢竟是小十二的母家,不要牽連過甚,弄得人毀家滅族。”


    “殿下所言極是,我會和程寅說清楚。”


    他們在醉仙樓聚後三日,解泉泠終於考完會試,從貢院走了出來。九天的會試,吃喝拉撒都在貢院,便是出身修養如解泉泠,出來時也免不得有些形容憔悴。那胡子都長了一層,衣裳也有些酸臭味。


    封離故作嫌棄,一邊笑一邊捏著鼻子、以手扇風,說他:“好一個酸儒,聞著這陳年發酵的味道,感覺會元已是解兄囊中之物。”


    解泉泠氣笑,斥他:“好個紈絝,竟以酸臭味分名次,簡直荒唐。”


    封玨在一旁忍俊不禁,隻好做那和事佬,讓兩人趕緊上車。解泉泠上了攝政王府的馬車,解家來接他的車被他打發迴去報信。他還以為封離也就是送他迴家,沒想到這馬車走著走著便不是去他家的路了。


    “殿下,我們這是去哪?”


    “你在貢院捂了九天,捂成了臭蛋,當然是去香湯沐浴。迴家去泡木桶有什麽意思,我給你包了個湯泉館,讓你好好洗個舒服。”


    到了湯泉館,環境清幽壓製,熱泉氤氳,著實舒服。解泉泠一走進去,便感覺解了數日疲憊,精神鬆泛下來,隻覺得渾身都癢了。


    他當先入了湯池,又邀封離和封玨同享。封玨下去了,封離卻有些猶豫。無他,他想起了周昭寧。都是這人幾次與他共浴不規矩,弄得他現在對著兄弟也沒法坦然。


    “本殿下就不跟你個酸儒一塊了,臭烘烘,快洗吧你。”


    封離說完,揮揮手跑了。這湯泉館的大堂一側設有茶室,他便獨自到了那裏品茗等候。


    沒多久,大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囂,似是店家與人起了爭執。封離好奇,起身去看,就見店家點頭哈腰地在與一個客人賠罪。


    那客人身高八尺,雖看上去有些年紀,卻器宇軒昂,往那館門一站,擋去大片天光。


    “厲大人,小的怎敢蒙您,今日真的是有貴客包場,不便接待。”


    被這店家一喊,封離想起來了,難怪他覺得眼熟,這人他見過的,兵部左侍郎厲嘯。


    眼看那厲嘯臉色沒有半點緩和,封離不想店家被為難,當即走了過去,主動招唿道:“厲大人,幸會。今日是我包了這湯泉館,事不湊巧,沒想到擾了厲大人雅興。”


    厲嘯神色倨傲,直到將目光落到封離身上時,這才變了臉色。


    “七殿下,沒想到是您,是下官唐突。隻是我是這家店的常客,今日想來鬆泛鬆泛,沒曾想冒犯了您。”


    店家大大鬆一口氣,老顧客不想得罪,可皇子殿下更得罪不起。


    “既如此……店家,你去安排,便請厲大人用西廂的湯泉池吧,反正我也用不了那麽大地方。相請不如偶遇,厲大人請便。”


    一場小小插曲,封離沒有放在心上,他繼續喝茶去了。待到解泉泠和封玨出來,待到三人一起離開,在醉仙樓好好吃了一頓,算是犒勞解泉泠這些時日的辛苦。


    會試之後,京中進入新一輪熱鬧,參加會試的舉子們紛紛將文章默寫,就會試考題考卷辯來講去,那些文人薈萃的茶樓酒肆,就沒有一日清淨。


    封離的生活則平靜下來,按部就班地去國子監上學聽講,不時和封玨他們聚聚。唯一的不同就是,現在韓仲博士特別愛給他開小灶,上課點他答題,下課給他留堂,批他的作業都比批別人的認真。


    有一日他忍無可忍,衝韓仲發火:“為人師表,當一視同仁,盯著我一個人算怎麽迴事?”


    韓仲哈哈大笑,半點不怒,應他:“為人師表,當因材施教。”


    如此到了二月底,會試終於放榜。那天國子監裏喜報不斷,而最大的喜報,便是解泉泠是會試頭名,真的中了會元。


    封離很為他高興,正想著翹課去解府找他,就見周濟匆匆而來。他麵色凝重,不顧國子學還在課上,闖進來便說:“殿下,王爺請您速速迴府。”


    封離和正在講經的博士當場請假,沒有耽擱便出了課堂。周濟平日跳脫,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這般闖進來,定是出了大事。


    果然,一出國子監上了馬車,周濟便說:“北境軍情有變,王爺明日便要出京,親赴前線。”


    第71章 別情(1)


    皇帝未親政之前, 周昭寧總攬朝政,能讓他親赴前線的軍情,必不尋常。封離沒有在馬車上多問, 反而是周濟焦躁,不時叨叨。


    “王爺還在內閣議事,等您迴府王爺應該就迴來了。”


    “事情緊急,王爺來不及調動太多人手, 隻能輕騎前往,我們這些侍衛都會跟著去。”


    封離應聲:“嗯。”


    周濟一腔熱情被潑了冷水,一下冷靜下來, 半晌問:“王爺舍不得您,您明日會去送他嗎?”


    “啥?舍不得誰?”封離嗤笑, 滿臉不可理喻地看向周濟, “這笑話可不好笑。”


    周濟還要再說, 被封離一個手勢阻止:“行行行,我去送,我去送。”


    說到這, 封離後知後覺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因為這,他熱情高漲, 一迴王府便問王爺迴來沒。聽說他在前廳議事, 立刻就找了過去。


    封離以為前廳議事,便是和徐清安等幕僚, 沒想到裏頭坐得滿滿當當,不僅周昭寧身邊得力的幕僚在, 還來了不少朝中要員。


    他都進了門,也不好就這麽跑掉, 正準備找個角落坐下算了,就聽周昭寧喊他:“殿下迴來了。”說著,他抬手示意封離上座。


    封離隻好過去坐下。周昭寧環顧全場,說:“本王不在京中時,諸事盡托各位,如遇難以決斷之事,可問七殿下的意思。”


    他的話一出口,王府幕僚們還好,朝中要員都有些驚訝。封離確實也因事露過幾次麵,尤其是北梁使團一事上,稱得上思維敏捷、邏輯清晰,但尚不足以讓這些官場老人們敬服。


    這時,刑部尚書解淵第一個接下話來:“王爺放心,之後有賴殿下。”


    解淵是內閣大臣,在這廳中也是坐在最前的,又是出了名的忠直。他一開口,其他朝臣不好明麵上反對,紛紛點頭應是。封離沒說話,他看得出來,這些人是麵服心不服。


    不甚大礙,能找上他的事必定不多,他正好少出頭,還是可以當個吉祥物。


    之後周昭寧又安排了一些大事小情,及至天黑,眾人方散。兩人一處用晚膳,封離終於找到機會問:“你讓我留在京中,我也派不上多大用處,不如你帶我出征,怎麽樣?”


    封離挑了挑眉,滿眼都是期盼,周昭寧和他對視幾息,還是令他失望了,他堅定地搖了頭。


    “嘁,我是功夫不濟,但你帶上我,能派大用信不信?沒眼光!”


    周昭寧輕笑,給他夾了一筷子他喜歡的菜,沒有辯解說明。他離京之後,正是封離在這幫朝臣麵前樹立威望的時候,這二愣子當真是沒有野心,這樣的機會已經捧到他手裏,他還要往外丟。


    不過,他認識的封離,一直是這副模樣。看起來再熱情,那顆心卻依舊冷寂,周昭寧有時甚至覺得,他早已心灰意冷,對自己、對別人、對這個世界都透著敷衍。


    “你不在京中,關鍵時刻我沒有足可信賴的,掌控大局之人。”


    封離心中嘀咕,他這會也掌不了……周昭寧似是看穿他的想法,他放下筷子,就著今日議事的人員和他講解。哪些是可以信任的心腹肱骨,哪些是關鍵時刻必須借力的人,那些不可全信的人有什麽弱點、把柄,和他說得事無巨細。


    封離暗暗心驚,周昭寧這個教法,竟真是要將京中局勢托付給他。他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暗暗記在心裏。


    待周昭寧說完,他突然想起,被臨時叫迴來後便在忙,北境軍情到底出了什麽變故,他還半點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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