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該去國子監聽學了。”


    封離揉著額角,清醒了過來,舉目四顧,問這是哪。


    “這是王爺書房的內室,您昨夜醉了,王爺便讓您就近歇在了這。”


    “哦。”封離掀被起身,“他沒找我茬吧?”


    “七爺說的哪裏話,王爺隻吩咐今日好好送您去國子監,然後便去上朝了。”


    封離輕笑,他就知道,他如今也漸漸能摸準周昭寧的脈了。哪裏是不能醉酒,是不能不經他允許醉酒,不得在外醉酒。


    還真是,要麵子,管得寬,屁事多。


    算了,他本質是寄人籬下,隻能看他臉色咯。


    封離在想今晚能不能依葫蘆畫瓢再討點酒喝,要是周昭寧想跟他一起,他也可以勉為其難接受的。


    一到學堂,因為還沒到上課時間,提前到的同窗們都三三兩兩湊在一塊議論。封離走進去,有的和他主動招唿,有的敬而遠之,不過有些特別的是,今天所有人都在討論同一件事。


    程寅到的比他早一些,一見到他便熱烈招手,封離落座,問他出了什麽事。


    “北梁提出擴大互市,要派使節前來商談,消息一出,朝野振奮,國子監的監生們自然也是聞風而動。”


    “沒想到……”


    “是啊,沒想到,誰能想到北梁這匹豺狼會主動示好呢?”


    “沒想到,這國子學當中也有諸多熱心國事之輩。”


    程寅正要往下接的議論被噎了迴去,尷尬地咳嗽兩聲,壓低聲音說:“他們其實是在討論來使……聽說北梁三公主也在使團當中,北梁第一美人,個個都好奇比我們大禹的美人如何呢。”


    “我就說嘛。那你好奇嗎?”


    “有點……”程寅湊近問,“殿下肯定見過,如何?”


    封離瞥向他,見他少年心性,故意逗他:“當然見過……不告訴你。”


    “說一半,您過分了!”


    “你待如何,嘿嘿。”


    程寅再追問,封離都不答這個話了,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地落在程寅之前的話上。北梁這匹豺狼,怎會主動示好?


    不過……轉念一想,關他什麽事?這種事該是周昭寧操心才對。


    一想到這他就來勁,這北梁來使,不管用意為何,周昭寧肯定都要忙起來了,那就必定沒什麽時間管他!那他此時不放飛更待何時?


    今日授課的不是國子學首座韓仲博士,而是其他五經博士,都是生麵孔,封離頗為乖覺,除了一問三不知,可以說是表現很好了。


    午間,程寅叫他一塊去飯堂,國子監要求午飯是要在飯堂用的,路上他欲言又止,封離看得樂嗬,主動說:“你是不是要問我,課上博士問的那些我是不是真不知道?”


    程寅撓了撓頭,麵帶歉意。


    “真不知道啊,我跟你說,北梁權貴子弟特別愛燒我的書。沒夫子教,沒書看,生僻些的字我都認不全。我可是偷偷跟你說的,你不能出去亂講。”


    封離笑得滿不在意,可他越是這樣,卻越是讓程寅聽得揪心。


    “北梁賊子,欺人太甚!”


    “所以我不是不想學,我是學不懂,你以後可得幫我。”


    “殿下放心,程寅義不容辭!”


    “多謝。”封離滿意得很,他真是天才,將這質子的身份利用到極致,以後他課上困覺,就有人打掩護了。


    兩人說著,飯堂已是到了,飯堂內七院學生們涇渭分明地坐著。封離昨日來飯堂時就發現了,飯堂內雖未按照七院分區,但是各院之間自有隔閡。


    國子學的學生出身最為尊貴,因此國子學的學生基本圍聚坐在最亮堂又顯眼的位置,除了少數太學院的學生,其餘人等並不與他們沾邊。


    而如今國子學中,論身份頂頂尊貴的便是他這個先帝皇子,所以他和程寅一進門,便受到了所有人矚目。


    除了程寅,封離並不與國子學其他人相熟,因此他和程寅打了飯便尋了個清淨之處坐下。這清淨地嘛,要麽偏遠,要麽自帶結界,封離選的,恰恰是個偏遠的地方。


    他一坐下,國子學那幫學生更是盯著他瞧。


    “他們看什麽?”封離問。


    “看我們坐這吧,國子學學生一般坐那的。”


    “那這裏一般坐哪一院的?”


    “算學。”


    “不錯,這不管是朝中還是軍營,會算賬都很重要。”


    “可他們,是看不起算學學生的。”


    “上個學分學院是各有所長,吃個飯還分三六九等,古來世家權貴都是這般可笑的做派。”封離向國子學學生的方向瞥了一眼,評價道。


    “殿下大義!殿下高見!”


    封離:“……”程寅這小子是真不能天天混一塊,不然早晚被他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鄰桌算學院幾個學生也聽到了封離的話,不禁攥緊了手中的筷子,那夾菜的動作都有些顫抖。他們都知道這位的身份,過去對他的看法複雜,既敬畏,又多少帶了鄙夷。可今日聽到他這番言語,一時心中悔愧不已。


    沒想到七殿下是這樣的人,他們卻人雲亦雲,隻以他屈身攝政王而看輕他……


    鄰桌的四個學生對視一眼,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一道刺耳的聲響響徹整個飯堂,是椅子腿粗暴擦過地麵的聲音。


    封離抬頭一看,他的一位同窗怒氣衝衝朝他而來,在那同窗身後陸陸續續跟上七八個人。


    程寅一見便皺了眉,向封離解釋道:“這是信國公府三公子,馮英。”


    “噢……”封離表情略有些誇張地仰了下頭,“看出來了,跟他爹一樣醜,跟他娘一樣兇悍。哦,對了,他是嫡出吧?我可別給他安錯了娘。”


    程寅見馮英明顯是要來找茬,這下被封離逗樂了,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偏偏封離說這話的時候半點不避著,那聲音正好能讓走過來的馮英等人聽得清清楚楚,絕無錯漏的可能。


    馮英的臉一下黑了,不等程寅作答,他便搶著說:“我當然是嫡出!國公府嫡子!”


    “噢……”封離又是一聲長音,邊上下打量著他,邊點頭道,“看來是沒錯的,跟你娘一樣無禮,跟你爹一樣囂張,這絕不可能弄錯。”


    “你!”


    “你什麽你?本宮麵前,跪下說話。”


    “嗬,跪下?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一個沒封號沒爵位的先帝皇子,還是個侍奉男人的,現在又自甘墮落跟這幫算學院的人混一塊,還敢叫本公子跪下?”


    馮英嘲諷滿滿,目光掃過周圍桌的學子們,那有血性有脾氣的,已被他一言激得握緊了拳頭。


    “程寅,把這條狗給本宮打趴了。他不跪,那打斷了腿也是跪。”


    封離說完,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袖,把自己的餐盤推到了一旁。


    他麵色淡淡,卻氣勢壓人。身邊有個身手好的“打手”,這不用白不用,正好看看熱鬧,迴頭還能旁敲側擊地指導下程寅這小子的武藝。


    “好嘞!”程寅拍桌而起,出手如電襲向馮英。


    馮英的跟班還想攔著護著,可一幫酒色纏身的紈絝子,哪裏是程寅的對手,三兩下就被他嚇退。而那馮英,直接被程寅按著跪到了地上。


    程寅把人按下去時,馮英的膝蓋在地上都磕出了響,周圍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隻感覺這馮公子的膝蓋,沒裂也得腫個三五七天了。


    封離看夠了熱鬧,滿意地點評程寅:“打得不錯,就是花頭多了點。唉,世家公子愛耍帥的通病,還是得更簡潔利落些,大道至簡,懂不懂?”


    程寅也不知道封離這小細身板怎麽就點評起自己的身手來了,但是憑著之前的“欽佩”、“同情”,他硬是一句沒反駁,當場點了頭,給足了封離麵子。


    封離更滿意了,功夫好的不難找,難找的是謙虛還功夫好的,若是之前在軍中,這樣的好苗子他必是要帶在身邊親自調教的。


    說完了程寅,他這才看向在一旁罵罵咧咧又叫痛的馮英,手裏的筷子一下就砸在了馮英腦門上。這筷子還是他方才夾過菜的,那筷子上的菜油自然也是沾到了馮英額頭上。


    簡直奇恥大辱,馮英氣得臉紅脖子粗。


    “封離!”


    “哎呀,直唿本宮名諱,又是一樁冒犯。我給你算算哦,馮三公子。”封離在他麵前邁起了四方步,來迴倒騰掰著手指給他數罪狀。


    “其二,你也說本宮是先帝皇子啦,你怎麽跟你那個娘一樣,覺得自己可以踩到王子皇孫頭上去?其三,我侍奉男人?我男人可是攝政王,你既然這麽大膽,肯定也不怕在他麵前說這話咯?”


    封離說著,視線在飯堂內找起人來。馮英還沒明白他要作甚,就聽他麵露微笑,朝坐在正中的齊王世子招起了手。


    “齊王世子,來來來,你來幫個忙。你之前不是覺得坐了我的位置心中不安嗎?我給你一個還我的機會。”


    整個飯堂的學子們自然都是在看這邊的熱鬧的,齊王世子也不例外,但他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到。他性格內斂膽子小,被所有人看著,猶豫了一會才站起身來。


    到了封離近前,他禮貌拱手,柔聲問:“七殿下想讓我做什麽?”


    “你幫我把剛才的事記下來,馮英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漏。對了,程寅打了他哪也不能漏,我要拿迴去給我家王爺看,不然韓博士上門告狀,王爺會以為我沒有好好學習,在國子監挑事的。”


    “你!”馮英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厥過去,他這會才後悔剛才的衝動,他是信國公嫡子沒錯,但是他爹碰上攝政王也沒討到過太多好,更不用說他了。


    如果攝政王真的為了這個失勢皇子找他麻煩怎麽辦?


    馮英頭上冒冷汗,他隻顧著在國子監立威,隻顧著為母親出氣,根本沒想到這人如此混不吝。


    齊王世子也很意外,但這實在不好拒絕,他點頭應是。另一方麵,他一直以來也看不慣這馮英橫行國子監,雖不敢惹他,但他們這幫紈絝子欺辱的學子可不少。


    “喂,去給世子拿紙筆來。”封離一腳踢在馮英的一個跟班身上,那人見馮英都不敢說什麽了,立刻就去拿了。


    “馮英呐,我再跟你說這其四。”


    “還有?!”馮英愕然抬頭。


    “其四,什麽叫我自甘墮落與算學學生混在一起?坐鄰桌吃個飯就算混一起了?那前段時間千秋宴上,我家王爺坐首席,你爹信國公坐第二席,鄰桌吃飯,看來你爹是給我家王爺當小弟了?”


    “胡言亂語!我爹怎會屈服於攝政王淫威?!”


    “淫威?世子,這個詞很重要,記好了,別寫漏了。”


    齊王世子擦了擦頭上並不存在的虛汗,他都要替馮英心疼了。這話都傳給攝政王,若是攝政王借機發作……不敢想象。


    馮英本人更是真的滿頭大汗,他想反駁,卻根本不知如何反駁。


    他不知道接話,封離想說的卻還沒說完,完全沒有忘記自己的核心內容。他接著便說:“所以你剛才的邏輯根本就不合理。飯堂本為分區,我愛坐哪坐哪,其他人也一樣,愛坐哪就坐哪。”


    “就算我真與算學的同窗們論交那又如何,怎麽就成了自甘墮落?就坐在這的算學同窗,未來戶部侍郎、戶部尚書,說不定就出在其中。如你一般,身為國公嫡子,卻辯辯不過我,打打不過程寅,還敢來叫囂?與你這樣的人交友,才是真正的自甘墮落。”


    說完這句,封離轉身落座,對程寅說:“放了他個晦氣玩意吧,吃飯。”


    “是!”程寅應答,擲地有聲。


    馮英爬起身,膝蓋還疼,心卻更慌,他強自鎮定,指著封離想罵沒罵出口。沒辦法,齊王世子還在一旁兢兢業業記錄,他剛一眼掃過去就看到“淫威”兩個字,教訓就在眼前,哪裏還敢開口。


    馮英忿忿不已地走了,程寅重新坐下來,一雙眼晶亮,看著封離仿佛看什麽神仙似的。


    “殿下說得太好了……”


    他正要一通誇,被封離直接抬手止住。可不能讓他說下去,自己不能讓他麻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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