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煩幫我換雙筷子,這筷子打了馮英的頭,髒了。”封離嫌棄地把筷子遞給程寅,用一樁工作徹底打了岔。


    “好好好。”程寅連連應是,興高采烈地去了,仿佛換雙筷子是什麽打前鋒的要務一般。


    這時,齊王世子也已寫好了,拿起來遞給封離。封離一目十行掃過,頷首道謝。


    “殿下不必客氣。”說完,齊王世子還衝封離笑了笑。


    封離收到他的善意,便問:“世子可要一塊用飯?三個人熱鬧。”


    “好,好吧。”齊王世子說著,往自己之前坐的桌前走去,端了自己的餐盤過來。


    封離在後頭看著,覺得這軟糯糯的齊王世子也是個可相交的人,除了膽子小點,挺有意思。他剛才看了齊王世子所書,言語精練又生動,小小一場衝突,被他寫的妙趣橫生,不是那些酸儒可比。


    程寅換了筷子迴來,他們三人便一道用飯,用完飯,程寅又自告奮勇帶著封離去國子監轉悠,齊王世子也跟著一塊。


    而這時,封離在國子監飯堂與馮英打架的事,已經傳入宮中。


    很快,到了下午上課時間,封離一身輕鬆地去上課。


    封離向程寅撒謊說自己聽不懂時,他想得挺好,結果程寅的理解和他南轅北轍。下午他聽《禮記》聽得頭大睡了過去,被博士點名時根本沒得到提醒。博士喊了他三聲,程寅別說打掩護了,隻知道一臉痛心地看著他,下了課還把他叫住,說要跟著他迴攝政王府,要給他補課。


    封離目瞪口呆,拒絕不及。程寅自己騎馬,跟在他的馬車後麵,趕都沒法趕,那陣仗,和被韓博士“告家長”也是沒什差別。


    到了攝政王府,封離還未下馬車,就聽車窗外程寅打馬上前,下馬的動作幹脆利落,問好的聲音更是清晰有力。


    “程寅參見王爺。”


    接著是周昭寧不辨喜怒的話:“來送本王的王妃迴府?”


    封離開車門的手一頓,直覺不妙。可程寅這個沒心眼的,明顯沒察覺到問題,大咧咧邀功似的答:“我是來找殿下複習課業的,今日博士所講我不太懂,正好和殿下一同複習。”


    得虧他還記得白日裏的承諾,不與人說先帝皇七子認字不全,沒把這謊話捅到周昭寧麵前來。


    不過,或許在周昭寧這也不算謊話,周昭寧又不知道他學問如何,也不知道他那原身在北梁經曆過什麽。畢竟昨夜喝酒時,他說自己養刀的手藝是為了討好北梁權貴學的,周昭寧也半點沒有反駁。


    但是……程寅這話聽著真沒有好到哪裏去!周昭寧這賊王,連個沒碰過的姬妾都不許人染指,更不會高興俊俏少年郎上門找他的王妃吧?


    果然,周昭寧似笑非笑,眼看便要發作。


    “嘖嘖,不喜歡你還管那麽寬,負心漢都沒你能耐。”封離低聲感歎,不能讓小朋友獨自麵對攝政王莫名其妙的怒火,他當即開車門下來,把手裏的一疊紙遞到攝政王手上。


    “王爺,你看看,我今日被人欺負了,我要告狀。”


    周昭寧被塞了疊紙,被這太過突然的轉折弄得愣了愣神。


    他不禁想,這大禹境內,竟還有人能欺負得了他封離?讓他看看,是何人如此能耐。


    第32章 尋歡(1)


    趁著這新奇的告狀方式牽走了周昭寧的注意力, 封離趕緊拉住程寅讓他走。程寅不明所以,很是堅持:“可是今日的課業還沒跟殿下解釋呢。”


    “明日,明日再說。”封離心想, 你再不走,等周昭寧看完了就得找你算賬。


    程寅還傻愣愣,一本正經要承諾:“那明日可不能再推了。”


    “行行行,快走, 快走。”


    程寅這才走了,周昭寧一心二用,並未錯過封離這番小動作, 不過他不是真要跟個少年計較,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開始他是這麽想到, 直到看完齊王世子的這篇記錄。


    “程寅如此英勇, 本王沒賜他獎賞、留他一敘, 倒是可惜了人才。”


    封離很不想挺懂他的陰陽怪氣,但偏偏他剛才已覺知了危險,這會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隻好, 揣著明白裝糊塗。


    “不錯!王爺,下次一定叫他過府用膳,可造之材。可是, 王爺怎知他今日英勇?”


    “通篇兩頁紙, 半頁紙都在記敘程寅如何出招對招,可不是英勇。”


    “……”還帶看篇幅抓重點的?


    明明重點是馮英囂張, 形容他有“淫威”。


    明明重點是有人在外頭欺負他的王妃!


    周昭寧看完,正兒八經把兩頁紙疊起來放入懷中, 封離想要迴來,手沒他快, 於是攝政王府門口,華燈初上之時,就見攝政王妃大膽地把手按在了攝政王胸口。


    周泉等侍衛二話不說轉身背對著兩人,接下來的他們不適合看。


    本來不過是“不小心”碰到了,被這幫侍衛欲蓋彌彰地一表現,封離的尷尬值直接翻番,當場收也不是,繼續放也不是。


    周昭寧的心情卻突然好轉,他側首靠近,在封離耳邊說:“告狀的狀紙,豈有刑官未審而退還之禮?”


    如此一本正經,愈發襯得他這“狀紙”好不正經。


    封離麵色一紅,輕咳一聲,收迴了手。


    “那,周大人慢慢審。”


    封離大步先行,入了府門。


    翌日,他照例去國子監聽學,一到國子學課堂,便見同窗們都帶著敬畏看他。程寅還未到,他不明所以,便看向坐在首席的齊王世子封玨。


    封玨伸手示意他靠近,封離便直接往他的桌岸上一靠。


    封玨有些不適應他這不合禮儀的舉動,但良好的修養和內斂的性格讓他什麽都沒說。


    “今日一早便聽說馮英昨夜被打斷了腿,信國公府沒抓到人。”


    “不是我幹的,我可不背後陰人。”封離連忙擺手。


    “昨日殿下說要打斷他的腿,晚間他的腿便斷了,但是信國公府明顯沒抓到把柄,所以大家都猜測,是攝政王所為。”


    “不是,就斷條腿而已,我就做不到不被人抓到把柄?”


    封離聲音抬高,本就關注他們這邊的同窗們這下樣子都不裝了,全都直勾勾盯過來,豎起了耳朵聽八卦。


    “殿下,殿下,並非此意……不對,暴力傷人並非好事,殿下怎的還要爭個高低?”


    “暴力得看對誰,那馮英平日裏沒少欺男霸女,連我都有所耳聞,斷條腿活該,最好是長不好成跛子。”


    “……”馮英歎氣,殿下的重點怎麽總是歪。


    旁邊等八卦的同窗忍不住,有人出聲問道:“那到底是不是王爺所為?”


    “那肯定不是,我昨日不過嚇唬他,王爺怎屑於和他一個小輩計較?”


    眾人明顯不信,有關係好的私下咬耳朵:“如此巧合,定非巧合,王爺對殿下真是,愛意深重!這是為殿下出氣呢。”


    國子監內還隻是學生之間議論八卦一二,朝堂之上周昭寧已是吃了彈劾折子,彈劾他為泄私憤故意傷人。


    周昭寧安坐群臣之首,波瀾不驚地聽著禦史當庭叱問,待禦史義憤填膺地說完,才悠然開口。


    “何時這無憑無據之事,也能拿到大朝會上參奏了?”


    “隻是暫時未找到憑據!”


    周昭寧的手碰了碰腰間劍穗,威懾力十足。他有劍履上殿,入朝不趨,麵君不拜的殊榮,他的佩劍若是在這朝會上出鞘,被刺的不知道能不能討迴公道。


    那禦史肉眼可見地縮了下,又強撐著挺直脊梁,不讓自己退後。


    “何時一個無官無爵的國公之子被傷,不找大理寺卻要在大朝會上升堂了?”


    “大理寺……自然是找了的……”


    “何時本王成了那等,為泄私憤故意毆打小輩的人?”


    周昭寧這第三問實在誅心,那禦史已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此時更不敢再硬頂著上前。


    周昭寧理好劍穗,心下滿意。確實是他讓人在花柳巷外攔截馮英,打斷了他的腿。他已在信國公麵前為封離立威,他的兒子卻還敢當麵羞辱,不給他教訓不行。


    人他要打,罪他可不認。


    國子監內,封離打了個噴嚏,還不知道是某人背後拆他的台,根本不是他口中那個不跟小輩計較的攝政王。


    金殿上,永慶帝封鸞差點砸壞拇指上的扳指。他已提前聽了奏報,知曉昨日封離和馮英之爭,在他看來,這恐怕就是周昭寧手筆。但周昭寧三問在前,沒有證據,他什麽都不好說。


    他越來越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麽,明明之前周昭寧一直都是護著他的。不管他是對政事一知半解,還是對朝臣處置過當,或是課業做得不好,甚至耍脾氣,周昭寧都向著他,可如今……他眼裏隻有封離那個罪妃之子!


    封鸞垂眸,斂下眸中憤恨,秋狩之事還曆曆在目,他不能再妄動。


    “此等小事無需再議,還是議議北梁來使之事吧。”周昭寧發話,這事便在此終結。


    封鸞心中由怒轉喜,對了,他怎麽忘了,北梁人就要來了。封離在北梁遭受過的屈辱,丟掉的尊嚴,就要再丟一次了!


    封離對於北梁來使一事,根本沒往這上麵想,甚至昨日聽程寅說完後,他很快就拋諸腦後,這可不是一個鹹魚皇子該操心的事。


    他現在更操心的是眼前事,程寅來了兩人沒說上話,韓仲博士便到了他兩眼前。


    “七殿下、程寅,還有封玨,你們出來一趟。”


    韓博士說完,轉身便走。


    三人相互對視,昨天沒找他們麻煩,結果是等在今天。三人跟著韓博士,被帶到了繩愆廳。繩愆廳由兩位監丞負責,統總國子監規程製度,一應違規師生,皆由繩愆廳處罰。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封離還以為自己去了先得吃一頓殺威棒,正想著一會怎麽辯解,結果一進繩愆廳,兩位監丞立刻起身來迎,客客氣氣將三人請進去坐下。


    封離衝程寅眨眨眼,又衝封玨眨眨眼,清澈的眼神裏寫滿了疑惑國子監這般畏權如虎?


    國子監畏不畏權,監丞都不能在皇子麵前過分張揚,該守的禮節要守。說起來監丞也是頭大,大禹立國以來,宮中建弘文館,專供皇子皇孫讀書,國子監從未收過皇子來當學生,因此封離這頭一份並不好處理。


    見過禮,那兩位監丞便不熱絡了,公事公辦地說起昨日的事。


    “昨日午間飯堂的衝突,繩愆廳已詳細詢問過在場的學生和雜役,充分了解了事情始末。此事是馮英挑起,但七殿下和程寅公開動手,算處置過當。你們可認?”


    “打了人我沒有不認的。”程寅胸一挺,還挺驕傲。


    “他罵我,我讓程寅打了他,我給他的教訓確實更重,我認。”封離也說。


    兩人說完,監丞又看向封玨,封玨心想他沒犯什麽錯,正要開口詢問,監丞說:“世子,請你來主要是作見證。”


    “哦,好。”封玨點頭。


    “既然你們都認,那繩愆廳便按頒定的學習規製予以處罰。按照國子監內規製,因私鬥毆,罰禦書樓內抄書五日。”


    “可以。”封離應得幹脆,一手按下想要說話的程寅。


    監丞和韓博士都鬆一口氣,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看向他的眼神都變得慈和,甚至有些感激。可封離話音剛落,話鋒一轉,又問:“那馮英怎麽罰?”


    “他已是挨了揍,還斷了腿。”


    “我們揍他但我們認罰了,可是他辱罵同窗難道不用罰?”那一瞬,封離笑得像隻狐狸,依舊和顏悅色,卻半點不好說話,“他斷腿跟我們無關,也跟國子監無關,怎麽能用來代替繩愆廳的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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