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博士打人嗎?”封離問這話時不自覺低了低頭。現在一說到被罰他就想到周昭寧,想想周昭寧那些招數,應該沒人比他更會罰了。


    “不打人,韓博士最愛罰抄書……”


    “你怎麽磨磨唧唧,欲言又止的?”


    “韓博士還愛告家長。”


    “啊?多大了啊告家長?他自己不能管學生嗎?”封離一下急了,他要是被“告家長”,可不好糊弄。


    “韓博士一般會在學生第一次犯錯的時候,親自上門,告知家中長輩,然後根據家中長輩的意見,因材施教。”


    “這個因材施教……”聽起來就不像什麽好話。


    “因材施教嘛,咱們國子學的同窗你今天也看到了,都是出身顯貴,那每家教養孩子的想法和要求都是不同的。如果父母隻想讓孩子當個紈絝,韓博士是不會勉強他學的,隻要不在課堂鬧事即可。如果父母想要孩子成才,那韓博士就會讓學生往死裏學。還有一種情況……”


    “什麽情況?”封離覺得,這最後一個情況也不妙。前頭的,就看周昭寧給他安排了五個師傅的架勢,也知道周昭寧不是要把他教成個紈絝。


    “韓博士如果覺得誰是可造之材,他就會特別關注,很用心地教。”


    “懂了,所以不能在韓博士的課上出頭!”


    封離又問:“除了課上不要鬧事,什麽情況韓博士會告家長?”


    程寅疑惑,問道:“殿下這麽關心這件事作甚?殿下已然婚配,韓博士又沒那個品級進宮向太後告狀,攝政王爺那般疼愛維護您,您怎麽很怕的樣子?”


    周昭寧淺啜一口那仙人醉,嘴角的笑若有似無。


    “疼愛……嗬嗬嗬嗬,是,他挺,疼愛我。”


    “就是,就算您被韓博士告家長,王爺也舍不得讓您難受啊。您不知道,那天看您背著映日弓來,我可羨慕了。”


    “映日弓?我那把弓?”


    “您不知道啊?”


    “我哪知道去,他就是隨便讓人給了我,也沒說是什麽弓。”


    程寅一個十五歲少年,這一刻卻老神在在地晃起了頭。他就著空杯裝模作樣往嘴裏灌,儀式感十足,接著筷子一放,做了個拉弓搭箭的手勢,這才開講。


    “我是不曾得見,聽說當年王爺也是在我這個年紀,憑著這把映日弓,一箭射殺北梁左將軍,何等驍勇!那就是我心裏的神弓,您竟然不知道。”


    “十五歲,他在戰場上?”封離有些詫異,周昭寧的身手好,但他沒想過,也是戰場上拚殺出來的人。


    “對啊,就是打了一整年的那場南北大戰,後來我們大禹戰敗,您才被送去北梁為質。”


    “原來是那次……”封離從原身的記憶中當然獲取了為質的前因後果,但是他沒想過當年十五六歲的周昭寧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唉,殿下,真該喝點酒,您是大禹的英雄,那些笑您的人都不懂!”程寅彎弓搭箭的手緩緩放下,拿起空杯和封離碰了一下,“王爺也是,他的父親周大將軍便是在那場大戰中負傷,沒幾年便不治身亡。周家,和我們家一樣,滿門英烈。”


    氣氛一下有些沉悶,封離心跳有些快,突然之間像是觸到了那個人的另一麵,他從來沒想過,更沒見過的一麵。


    “你誇他就誇他,帶上我幹什麽?我不過是個沒什麽本事的質子而已。”


    “不是啊,殿下您箭術很好,我聽說您在獵場摔下懸崖還活著迴來……運氣也很好。”


    封離瞪他一眼,感覺這誇獎有點勉強。


    程寅忙找補:“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您看我和您兩麵之緣,我就能數出兩條,說明您很厲害。”


    “嗬嗬,你得虧沒進宮,不然妥妥的大奸臣,能把皇帝忽悠上天的那種。”


    程寅:“……”好端端地怎麽還人身攻擊他?算了,還是把話題拉迴來。


    “所以說,王爺都舍得把映日弓贈您,您不用怕什麽告家長。”


    “我初來乍到,總得把規矩摸清楚吧,問問而已,你怎麽這麽嗦。”


    “韓博士最討厭的就是不學無術還搗亂的學生,他可以接受學生天資不好,甚至蠢笨,但是學習態度得端正。像咱兩今天說小話,他一示意立刻就不說了,就沒事。”


    隨從前來的周濟偷偷看向他們家王爺,突然被提起老將軍和當年大戰的事,王爺的心情大概不會美妙。那邊七爺明顯還在想盡辦法糊弄國子監的學業,周濟突然替他捏了把汗。


    “還有,學生之間不許打架鬥毆,不許欺辱他人,考試不許交白卷,大概這些吧……其實蠻多的,我想起來再跟您說。”


    周昭寧沒再往下聽,吩咐周濟在這守著,等那邊吃完了護送人迴來,自己則帶著周泉先行迴府。


    封離和程寅吃飽談完,封離下樓就看到守在馬車邊的周濟。


    周濟上前:“七爺,王爺讓我來接您迴府。”


    封離還不知道他和程寅的話都被人聽了去,和程寅告別便上了馬車。迴到王府,他想了想決定主動去見一下周昭寧,先給他來一個認真學習的假象,以後有什麽事或許能兜一兜。


    他一邊往書房走,一邊問周濟:“王爺在書房吧?”


    “應當在的,這時候一般都在。”周濟猶豫了一路,有心提醒,可封離腳步輕快,他還沒想好便已蹦到了王爺書房。


    “進。”王爺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周濟隻好退一步,總不能當著王爺的麵提醒。


    封離推門而入,就看到周昭寧沒有坐在書案前,他坐在窗前榻上,手裏拿著他那把映日弓正在擦拭保養。


    封離滿腦子賣乖的想法一下就遠了,他想起程寅的話,周昭寧的神情,和他保養他的長弓、戰戟時幾乎一模一樣。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封離走近,看到了榻上小幾之上,還放著一柄長刀。


    不是周昭寧平日所用的佩劍,那是一柄身形修長的唐刀,哪怕尚在刀鞘之中,亦有寶刀的氣韻。


    封離想也沒想,便說:“我看看這把刀。”


    周昭寧點頭,他便拿起來,霍地拔刀出鞘。鋒刃如雪,寒光如練,這是鮮血淬煉才有的殺伐之氣。


    “好刀!之前在兵器庫裏怎麽沒看到?”


    “這是我的佩刀,當然不會收進庫房。”


    “戰場用的佩刀?”封離脫口問道。


    “是。”


    封離上下打量這柄長刀,伸手去拿小幾上的鹿皮,說:“我來擦刀……”


    那一刻,兩人間仿佛有經年而成的默契,湮沒了身份與距離。


    封離躬身,就這麽靠近了周昭寧。兩人太近,瞬間唿吸交纏,封離聞到,有醇厚纏綿的酒香從周昭寧身上散發,和那醉仙樓裏的仙人醉,一模一樣。


    第31章 授業(5)


    “仙人醉?”封離察覺到便問了。


    “鼻子挺靈。”


    “你今天也去醉仙樓了?”


    周昭寧指指外頭院子裏的石桌, 神色自若地撒謊:“今夜月色好,適合月下獨酌。”


    封離透過開著的窗戶往外看,石桌上還擺著酒壺、酒杯, 都能想象周昭寧先前是坐在哪個位置賞月獨酌的。真會選,坐的是最佳賞景方位,讓封離有些眼饞。


    “我幫你擦刀,你讓我嚐嚐仙人醉唄?”


    周昭寧看著他, 似乎在思量權衡,其實有些想笑。這人酒量不行,饞酒的德性卻怎麽也不改, 明明給了教訓,卻還是不長記性。


    在封離等得都要不耐煩時, 他終於搖了搖頭:“不行。”


    “唉, 你……不帶這樣的, 禮尚往來懂不懂?”封離正以鹿皮仔細地擦拭刀身上的灰塵和殘油,聽到他的話動作一下停了。


    “你可以不擦刀。”


    “不是……”


    “不是什麽?”周昭寧對上他那明顯不舍的神情,悠悠往下說“你不替我擦刀, 我不給你酒喝,這也是一種禮尚往來。”


    寶刀在手,哪個將軍不愛, 刀不讓他碰, 那可不是什麽禮尚往來,那是雙重虧損, 血虧!


    “哼。”


    封離氣哼哼,手上卻重新動了起來。他用鹿皮擦拭得非常仔細, 擦拭過後,換棉紗給刀身上油, 再以棉布再次來迴用力摩擦。


    他的動作很嫻熟,仿佛一個和兵器相處了上十年的武者,近半個時辰的擦刀,他始終保持著一種唿吸般自然的韻律。


    然後是盤刀、養鞘,依舊是一絲不苟,又一絲不亂。


    兩人對坐書房之中,各自保養一樣兵器,誰也沒再說話,靜謐而和諧。


    封離結束時額間已有薄汗,他還刀入鞘,渾不在意地直接拿衣袖往額頭上抹了一把。


    周昭寧突然有些不忍,一反常態解釋道:“這酒醉人,以你的酒量喝不了。”


    “這不是就在府裏?喝醉了倒頭就睡,又不會怎麽樣。”


    周昭寧怔住,竟不知如何接話,原來他這般信任王府?


    封離確實信任,反正他也是砧板上的魚,活殺還是醉殺根本沒區別,周昭寧想收拾他根本不需要把他灌醉。所以他看得通透,隻要周昭寧同意,醉酒根本不是事。


    他可太好奇了,那仙人醉香得人鼻酸,到底是什麽滋味。


    封離一個勁伸著頭往窗外石桌上看,周昭寧失笑。這人好酒、好神兵利器,性情灑脫,不入軍營倒是可惜了他這個性子。


    周昭寧最終還是點了頭,封離笑逐顏開,一下就推門躥了出去。那石桌上就一個周昭寧用過的杯子,周昭寧甚至沒來得及讓人拿個新的來,他已倒了酒往嘴裏灌。


    “……”


    這是第二次,他用他的杯子喝酒。


    周昭寧麵色幾變,放下手裏的映日弓跟了出去。


    第一杯仙人醉下肚,封離唇染水色,大唿好酒。


    周昭寧在他對麵坐下來,看他麵上飛紅已是微醺,問出了剛才的疑惑:“你這養刀的手法不錯,何處學來?”


    “何處學來?”封離一笑,自是不能說實話,借著酒勁張口便胡謅,“那自然是為了討好北梁權貴,特意學的一點小技藝。看來學得不虧,王爺也滿意?”


    周昭寧不答,蹙眉瞅他,這是封離第一次與他說起北梁舊事。討好他國權貴,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既是大禹之恥,更是他封離之悲。


    因著這一問,封離接著再喝,他便寬容了許多。


    可封離是真的酒量差,那一夜,他一共也就喝了三杯仙人醉,然後便醉意深深。


    他睡著前,一雙眸子仿佛含了清泉,潤得比北鬥星更明亮,眼尾泛著紅,看向周昭寧時,仿佛有無限深情。


    “倒是生了雙含情目、桃花眸。”周昭寧低聲感歎,隔著石桌伸手,接住了往石桌上歪倒的封離。


    周昭寧就著一手托住他臉頰的姿勢,起身繞過石桌將他抱了起來。他沒有將他送迴正院,而是抱進了書房內室,讓他在那睡了一夜。


    他將人安頓好,自己便離開,路過石桌時,將剩下的半壺仙人醉喝了個幹淨。


    第二日,封離被周廉叫醒時迷迷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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