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硯揉了揉酸漲的眼睛,揚起一抹笑道:“時寧本就是有福之人,能遇到你,也是我們的福氣。”


    如果沒有她,他根本不可能去京城。


    如果沒有她,二爺也不可能有站起來的決心和勇氣。


    他沒有看錯,時寧就是個福星,就是顆蒙塵的珍珠,就是這世上頂頂好的姑娘。


    是他福氣不夠而已。


    陽光在他眼裏變得破碎,楚硯從未這樣失態過。


    他背過身去,極力的壓製自己的情緒。


    溫時寧卻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般,爽朗道:“楚硯,我給你打套拳吧。”


    話落,她袖子一挽,幾步跳到空地就開始打了起來。


    一套‘太極拳’,被她打的如行雲流水,輕盈自如,既顯陰柔之美,又顯剛柔相濟。如同林中輕風,輕靈而有力,也如山嶽連綿,穩重而壯麗。


    在她四周,是漫山遍野的藥材與花草,是她親手奠基的一片獨一無二的‘江山’。


    那個被困在莊子裏的無助小女孩,已經長大了,且長的這樣好,強大,自信,快樂,健康,無所不能。


    她已經有了堅硬的鎧甲,根本不需要他保護。


    楚硯再也忍不住地淚流滿麵,心悅誠服。


    這樣的溫時寧,隻有傅問舟才教得出來。


    隻有他,才能將一顆蒙塵的珍珠擦拭的這樣明亮,這樣璀璨。


    隻有他,才有足夠的能力和胸襟,給她更多的成長空間。


    亦隻有他,從來沒想過將野草改變成嬌花,他寧願陪著她經曆風雨,也不會打著保護的名義,去替她遮擋風雨的同時,也遮擋住了陽光。


    他看著她迎風而長,並堅信她能長成參天大樹。


    這樣的胸懷,這樣的氣魄,這樣的愛,世間少有。


    楚硯輸得一敗塗地,哭得潰不成軍。


    彩鈴一臉懵,萬分不解,一個大男人怎會哭成這樣?


    聽說還是個大官?


    問題她家二夫人又沒怎麽著他呀。


    溫時寧一套拳打完,同樣的一臉懵。


    她擰眉道:“楚硯,我又沒打你,你哭什麽?”


    楚硯忙扯起衣袖擦臉,哽咽著說:“我沒哭……我就是看著你這樣,高興,是真的高興。”


    “哦……”


    溫時寧扭頭對彩鈴說:“沒事,他從小就愛哭。”


    經常奶娘還沒動手,他就嚎得驚天動地。


    溫時寧無奈,哄孩子似的道:“好了楚硯,你也看到了,我過的很好,很幸福。你不要再為我操心啦,好好孝敬奶娘,娶一個喜歡的女子,好好生活,也要好好當官,當一個能為百姓謀福,流芳百世的好官。”


    “還有,以後不要再哭了,安安要是看見了,會笑話你的。”


    楚硯竟真的止住了眼淚,鄭重地點頭,“我會牢記時寧的話,我們都要好好的。”


    後來,彩鈴還是悄悄給傅問舟告了密。


    “二爺,二夫人今日給楚公子打了套‘太極拳’,楚公子不知怎的,哭的很是傷心。”


    聞言,傅問舟拿書的手一頓,淡淡吩咐:“此事不要宣揚出去。”


    他懸著的一顆心,稍安了些。


    並不完全是因為楚硯放下了時寧,這方麵他對時寧和自己都有絕對的信心。


    他是怕自己賭輸,在時機還不成熟的情況下,招來大禍。


    更不願意與楚硯成為敵對兩方,讓時寧傷心為難。


    楚硯能在溫時寧麵前哭的像個孩子,說明還是那個至善至真的少年。


    他放不下的年少情杯,就像尺一般,丈量著他的良知。


    這樣的人,心性最是堅韌不易被侵蝕,再有虞老引導指點,可安,可用。


    未來若有他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楚硯母子小住了幾日,便計劃著要返程。


    柳氏是不願意走的。


    這裏有田有地有時寧,還與秦嬤嬤有說不完的話,空氣都要自由幾分。


    可身而為娘,哪能說不管就不管。


    小安安要有人照顧,楚硯的終身大事未定,她呀,還有操不完的心。


    臨行前一日,楚硯和傅問舟單獨飲了半日的茶。


    如果說楚硯來時,心裏還有一層迷霧的話,這會兒已是清晰明朗又坦蕩,一如他看溫時寧的眼神。


    “聖上有意將二爺召迴,想來都是安王在背後慫恿,此事,二爺作何打算,又希望我如何複命?”


    楚硯誠心請教,滿眼赤忱。


    傅問舟拍了拍空蕩蕩的褲腿,苦笑道:“如實說便是,安王安插在蕪縣的人就沒斷過,你瞞不過他的。”


    “至於迴京,遲早的事,你就告訴聖上,若我能活, 必當效力。”


    楚硯點點頭,又道:“衛芳一事,恐怕已經上報,不知聖上會做何反應?”


    傅問舟摩挲著茶杯,眸中墨色翻湧,隨而挑眉看他。


    “你希望聖上做何反應?”


    楚硯憤憤道:“當然是還二爺一個公道,自我反省,別再一葉障目,被安王牽著鼻子走……”


    話到一半,在傅問舟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陡然清醒。


    “不!應該趁此機會,讓聖上和安王知道二爺的影響力……要把事情鬧大!聖上做何反應,取決於我們需要什麽反應!”


    傅問舟讚賞般看著他,“繼續說。”


    楚硯抿了抿唇,眼眸因興奮而光芒閃爍。


    “一國之君,高高在上,要他反省,是異想天開。是以,我們要利用聖上的自大自負,親自將二爺抬起來,重新迴到大眾視線內,可是……二爺您的身體真的可以嗎?”


    以及,這條路必定兇險,他若有個什麽閃失,時寧怎麽辦?


    大周朝子民千千萬萬,就非他不可嗎?


    似看穿楚硯的矛盾,傅問舟放下茶杯,目光透過支起來的窗戶,望向遠處的山脈。


    “楚硯,你沒有上過戰場,可能無法想象戰爭究竟有多殘酷。”


    “我打的第一仗,是南境之戰,當時的主帥還是虞老的兒子虞將軍。那時年幼,無知無畏,隻憑著一腔熱血和孤勇,拚了命的往前廝殺。”


    “仗是打贏了,大家也都歡唿雀躍,可那樣的開心極為短暫,活著的人,得踏著同胞戰友的血肉返迴,步步泣血,步步艱難……”


    “不怕你笑話,我那次沒能自己走迴去,倒在血泊中的許多臉我都認識,我想把他們都撿迴去,可是撿不完,也撿不起來。”


    “撿到最後,我自己也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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