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問舟說著,眼角泛紅,氣息微微的顫抖。


    “有時戰爭太激烈,根本沒人手和時間去管傷亡,很多傷兵隻能在絕望的等待中死去。等仗打完,再去打掃戰場時,很多屍體都爛了……屍首分離,殘肢滿地,分不清誰是誰的,隻能挖個坑一塊兒埋了。”


    “這還算是好的,有時,敵軍為了激怒我們,故意把他們的屍體搶過去,鞭屍,辱屍,甚至拿他們當柴火燒……”


    “古往今來,因為戰爭,多少忠良骨埋他鄉,魂無歸處。”


    “而他們背後,是一個個破碎的家庭……你知道嗎?每次凱旋歸來,我最怕的就是進城時,看到的那一雙雙期盼的眼睛……”


    “我真的不想再有戰爭發生,可安王一事,是個不容忽視的隱患,我更是難辭其咎。更何況,安王亦不會放過我。”


    “是以,我得做好萬全的準備,盡可能的撥亂反正,將危害降到最低。我想,時寧會理解我支持我的。”


    楚硯聽得滿目哀傷,語聲艱澀道:“二爺說的我都懂,我雖沒上過戰場,但我父親被抓壯丁再也沒迴來……不知他去了何處,也不知骨埋何方,隻收到幾兩碎銀,便了斷了他的一生。”


    傅問舟微歎:“但見沙場死,誰憐其後孤,白骨埋黃土,來年蔽榛莽,戰爭會被遺忘,但它留下的每一道烙印,亦烙在了無數人的心上。”


    話落,他深邃的眼眸裏流轉出一抹寒厲與堅定之色。


    “我從不否認自己懼怕戰爭,除非戰爭是為了和平,為了更多的人能安居樂業。”


    楚硯微微一怔,隨而起身,肅然起敬。


    “有二爺這樣的錚錚鐵骨,山河必能永固。”


    傅問舟望著他正氣清俊的眉眼,卻是溫和道:“前些日子,時寧在勸慰我時說道,‘天下事是所有天下人的事’,她讓我不要把整座山都背在自己身上……我聽進去了,心裏卻仍難以鬆懈,直到你來。”


    “楚大人之品格風範,才華智慧,讓我看到了無限的可能……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這便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楚硯鄭重一拜:“定不負二爺今日之教誨。”


    此刻,他終於理解了恩師的那句遺憾——若是問舟在就好了,你們可以多多交流。


    如此良師益友,確實勝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之後,他們又商討了一些接下來的走向。


    時而也探討文學,或是分析局勢。


    常常是傅問舟作‘引’,楚硯發散思維,許多觀點和見解不謀而合,還能碰撞出一些新的火花,令兩人都興奮不已。


    直到晚上用膳時間,兩個人才意猶未盡地結束。


    席間,香草和晉安不停交換視線,敏銳地發現,這楚公子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來的時候,眼神躲躲閃閃的,說話也唯唯喏喏的,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


    這晚卻徹底不一樣了。


    眼神明亮,率性開朗,坦蕩大方。


    尤其看二爺時,那崇拜的星星眼,和二夫人看二爺時的眼神一樣一樣的。


    晉安眉梢一挑,有些得意。


    仿佛在說,瞧吧,這就是我家二爺的人格魅力。


    香草癟癟嘴。


    嗬!那又如何?


    二爺再厲害,還不是被她家小姐拿捏的死死的。


    你瞧,二夫人讓二爺吃什麽,二爺就吃什麽。


    二夫人誇哪個菜好吃,二爺就自覺連夾三次,前兩次都是夾給二夫人的,最後一次才夾給自己。


    二夫人說話時,二爺永遠溫柔地看著她,等她說完,要麽誇讚,要麽幫她圓上一番。


    事事有迴應,句句有迴響,羨煞旁人。


    這麽一對比,香草眉頭越擰越緊。


    所以,晉安跟了二爺那麽多年,為什麽連皮毛都沒學到一點?


    想著昨晚吃夜宵時,晉安居然和她搶最後一塊烤土豆,香草整個人都不好了。


    晉安察覺不對,趁著添菜的功夫,悄悄走到香草身邊,低聲問:“怎麽了?”


    香草氣唿唿地瞪他:“今晚你別想上床!”


    晉安:“……”


    次日一早,楚硯母子就要踏上返程的路了。


    柳氏抱著溫時寧,強忍著淚道:“好好的,不要讓自己受委屈。”


    溫時寧小臉埋在她肩窩裏不說話,也不起來。


    柳氏愈發鼻酸,輕拍著她的背哄道:“等楚硯的親事定下來,等安安大一些,奶娘就來陪你……說不定還能和秦嬤嬤一起幫你們帶孩子呢。”


    溫時寧還是不動。


    察覺到肩上的溫熱,柳氏也沒忍住,眼淚撲簌簌的掉,玩笑說:“好了,時寧乖呀,你再這樣,奶娘可就真不走了呀。”


    溫時寧瞬間將她手臂也抱住。


    一群人看著,隻覺得他們的二夫人又萌又可愛,又令人心酸。


    平時的她總是風風火火的,好像沒有做不到的事。


    但其實,也還是個渴望被人疼愛的孩子呀。


    離別的氣氛有些傷感,楚硯這邊與傅問舟道別後,對視一眼,雙雙來救場。


    楚硯摸摸溫時寧的頭,故作輕快道:“你該不會是哭了吧?那我迴去可要說給安安聽,她的姨姨是個小哭包。”


    溫時寧蹭地一下就起來了,奶兇奶兇地道:“你才是哭包!”


    楚硯失笑:“可不許揭人短……好了,隻是短暫的分開而已,又不是不見麵了。乖乖聽二爺的話,嗯?”


    聽得出來,已然是兄長的語氣了。


    溫時寧癟著嘴,點了點頭,帶著哭腔道:“奶娘,你可要想我呀……你還要經常在安安麵前提起我,這樣以後見著了,她才會認得我。”


    柳氏抹著淚說好。


    眼看二人就要抱頭痛哭,楚硯趕緊將母親扶上馬車,最後朝著傅問舟和眾人一拜。


    “各位保重,告辭。”


    目送馬車遠去,溫時寧懨懨的,有些可憐,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傅問舟一個眼神,眾人識趣地散開。


    “時寧。”


    傅問舟拍拍他的腿,溫柔地喚她:“過來。”


    溫時寧有些猶豫。


    二爺的腿雖然已經完全消腫,但她還是不忍心。


    傅問舟索性伸手一拉,溫時寧便跌進他懷裏。


    他個頭其實很高,這段時間又養的很好,身體比以往壯實了些。


    溫時寧呢,身形瘦小,骨頭又軟,被他這樣抱著,小小的一隻,毫不費力。


    傅問舟下巴輕輕抵著她的頭,哄孩子似的道:“時寧若是心裏難過,想哭就哭,我替你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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