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裏沒有恐懼,沒有絕望,隻有一種從容和坦然。


    像每日晨曦,溫暖而充滿希望。


    溫時寧的心微微的酸痛,同樣揚起了明媚笑容。


    “二爺何時醒的?”


    傅問舟示意她上前,“有一會兒了,時寧去了哪裏?”


    溫時寧沒有瞞他,“廖神醫和我們商量三日後的事。”


    傅問舟捂住她微涼的手,語氣溫柔的像是在哄孩子。


    “時寧別怕,我有信心熬過去,你也要好好的,等我好些了,就教你劍法。”


    “好。”


    溫時寧坐在床邊,半個身子倚靠著他,鼻音有些重。


    “二爺,廖神醫說,等你恢複好了,可以安一種假肢,許就可以站起來走路,還能騎馬練劍,做好多的事情。”


    傅問舟微低著頭,下巴輕輕抵著她頭頂。


    “此術我知道,前朝有位武威大將軍,他的左臂被砍掉以後,就裝了假肢。他還將假肢設計成了暗器,幾次助他脫險……”


    溫時寧仰起小臉,“真的?”


    傅問舟:“真的。”


    天氣逐漸暖和,地龍已經停了。


    但晚上還是能感覺到涼意,傅問舟怕她冷,猶豫了下,說:“時寧,你把腳也放上來吧。”


    溫時寧其實不冷,但珍惜每一個與傅問舟在一起的時刻。


    尤其是這樣親密的時刻。


    她聽話地將鞋脫掉,縮進他的被窩裏。


    傅問舟擁抱著她,自然地說起在戰場上的事。


    “每一次征戰,都有不計其數的死傷,斷手斷腿更是常有的事。”


    “戰後清點人數,是件很殘酷的事……那些斷了手腳的戰士,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絕望,也沒有哭嚎,而是慶幸。”


    “慶幸還能迴到自己的國家,不至於被野狼分屍,骨埋黃沙,魂無歸處。”


    雖然那些戰士,最終活下來的少之又少。


    溫時寧聽得心酸難忍,手不由的環住他的腰,嗚咽一聲:“二爺……”


    傅問舟聲音更柔,“時寧,從前我意誌消沉,無論是前塵往事,還是未來都不願意去想。是我自己畫地為牢,給自己判了死刑,因而錯過了許多。”


    “是你將我從那牢裏救出,近來,我是真的豁然開朗。”


    “數次征戰,能活著迴來,已是幸運。”


    “當年中了毒箭的人,不止我一人,但隻有我活到現在……我還遇到了時寧,體驗到了這世間至真至純至善的溫情……我比他們不知幸運太多。”


    這些話,並非完全是安慰溫時寧。


    他的心境,確實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前在夢裏,看到的是屍橫遍野,聽到的是痛哭哀嚎。


    現在在夢裏,看到的是一張張笑臉,即便那臉上還染著鮮血,聽到的也是一聲聲的希望。


    “將軍,這仗打完了,我媳婦兒也該生了,你給賜個名唄。”


    “將軍,這仗若是贏了,你請我們吃火燒肉可好?”


    “迴去我就辦喜事,將軍你可要來!”


    夢到最後,他們一雙雙眼睛總是殷切地看著他。


    “將軍,你可要撐住啊!”


    每每醒來,傅問舟都淚流滿麵。


    他如此幸運,又如此懦弱,怎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們。


    他得活。


    替他們活,好好活。


    感受到傅問舟胸腔微微的顫動,溫時寧的眼淚不由湧出。


    “二爺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不該受那麽多的苦。”


    傅問舟輕輕地笑了笑:“所以呀,我相信老天爺不會虧待我,否則,怎麽會把時寧派到我身邊來。”


    溫時寧更想哭了。


    傅問舟輕拍著她,“時寧莫怕,隻要心不殘,身體殘缺了也無妨。這世間的苦,隻欺負得了軟弱的人,但欺負不了我。”


    “我不僅要活下去,還要站起來,讓時寧看到我最好的模樣。”


    他的眼神清澈而堅定,仿佛已經看透生死,超越了塵世的束縛。


    溫時寧很是動容,淚光閃爍地含著哭腔道:“在我心裏,二爺怎樣都是好的。”


    傅問舟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凝視著她,眼裏充滿了無盡的深情與眷戀,像是要將她的模樣刻在心裏。


    唿吸癡纏,目光交織,溫時寧的心跳莫名的快了些,渾身也突然熱了起來。


    傅問舟這時道:“好了時寧,你該迴房去歇息了。”


    溫時寧也不知從哪兒生出來的膽子,臉頰通紅地將他抱住,語出驚人。


    “二爺,我們圓房吧。”


    傅問舟:“……”


    溫時寧又急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就這樣,就這樣在一起就好。”


    “時寧。”


    傅問舟有些無奈,又有些難以啟齒:“我並非無心,是無力。”


    溫軟在懷,對他來說,無疑是折磨。


    但其實,這隻是一方麵。


    這一戰,他有必勝的決心,可世事難料……


    他總得為她考慮一些,至少沒有同住過,世俗對她的裹挾會少幾分。


    可溫時寧似乎是鐵了心。


    對男女之事,她已非完全懵懂無知,多少知悟一二。


    於是,她翻了床被子出來,挨著傅問舟躺下,理直氣壯道:“這樣總可以吧。”


    反正她這個二夫人,不能不明不白。


    他休想賴賬!


    傅問舟有些頭疼,“時寧……”


    溫時寧將被子一裹,翻身背對著他說:“我已經睡著了。”


    之後,無論他怎麽喊,怎麽勸,她都充耳不聞。


    片刻,唿吸逐漸均勻,是真睡著了。


    傅問舟以為,這會是一個異常煎熬的夜晚。


    可許是心也察覺到了他的言不由衷,與大腦聯合起來,將他無視,將他催眠。


    半夜,溫時寧悄悄滾進他的被窩,也全然不知。


    隻覺得懷裏像是抱著個小暖爐,暖進了心,暖進了骨頭裏。


    因而,這一夜傅問舟睡的格外香甜。


    從來沒有過的一覺到天明。


    直到懷裏的人兒哼唧唧地醒來,又嬌又軟地喚他:“二爺,你鬆開些,我要起床啦!”


    傅問舟驚醒,對上溫時寧水光瀲灩的眼睛,一陣汗顏。


    相比之下,溫時寧就很坦蕩大方。


    她溫柔地勾起一抹微笑,伸出手輕輕撥開了他額前的一縷發絲,問道:“二爺想要再睡會兒嗎?”


    天光在她臉上鍍了層淡淡的柔色,恬靜又美好。


    傅問舟心潮湧動,本已鬆開的手,不自覺的又勾住了她的腰。


    將她擁緊,再擁緊。


    和心愛之人一起醒來,原來是這樣美好的一件事。


    傅問舟心裏的貪念又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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