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月朗星疏,耳旁是蟲鳴聲聲。


    楚硯雜亂的心境漸漸平息,不由想起溫時寧。


    若她在,也會替他高興的吧?


    她肯定會說:“楚硯,你真厲害!我就知道你能行!”


    想著溫時寧那雙純澈的眼睛,想著她巧笑嫣然的模樣,楚硯不由莞爾。


    如曇花一現,清風霽月,看得虞清然挪不開眼。


    四目交匯,她俏臉染上紅暈,身子微福道:“楚公子。”


    楚硯也在瞬間迴神,抱手禮迴:“虞姑娘。”


    幸好有夜色掩飾,虞清然很快恢複鎮定,一雙美眸坦坦蕩蕩地看著楚硯。


    “刻意等在此,是為向楚公子道聲喜。”


    “多謝虞姑娘。”


    楚硯語氣複雜道:“禍兮福所倚 福兮禍所伏,世事難料。不怕虞姑娘笑話,我心忐忑,夜不能寐。”


    話說出了口,方才後知後覺,他似乎不應該說這些的。


    虞清然笑笑:“楚公子隻管大膽去做,天道自有度,何懼風雨來時路。”


    楚硯微怔。


    虞清然又說:“但我道的不是這一喜,是楚公子心想事成之喜。”


    楚硯默了一瞬,反應過來。


    他曾坦誠他有心儀之人,考取功名皆為她。


    楚硯更加苦澀,“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滔滔不戀花……此生怕是難兩全。”


    虞清然有些詫異:“你已入青雲,還是夠不到嗎?”


    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此心高?


    又或者……是不能求的存在?


    虞清然其實想過這個問題,楚硯是傅問舟推舉,若要追究淵源,隻因那傅二夫人曾被楚硯之母養育,受恩於楚家。


    若是求不得,莫非……


    虞清然眸瞳突然一擴,難以置信。


    都是聰明人,楚硯看她的反應,就知她應該是猜到了。


    “還請虞姑娘保密。”


    他這一句,是承認,也是信任。


    虞清然震驚之餘,又替他遺憾。


    天意弄人,遺憾的又何止是他。


    早知……罷了……


    眼下這世道,無論男女,安身立命已經不易。


    有時遙遙相望,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永恆。


    ……


    楚硯三元及弟的消息傳到蕪縣時,溫時寧他們正在緊張地準備截骨一事。


    廖神醫要求單獨清出一個院子來,三間正房打通,又令溫時寧找人加急按他的要求,做一張特殊的病床,以及一個寬大方便處理的浴盆。


    除此,房間需密封,每日用蒼術等藥材燃之醺煙,以起到消毒殺菌的作用。


    需要用到的藥材,溫時寧已經加急購買,堆了滿滿一間屋。


    秦嬤嬤負責傅問舟的飲食營養,溫時寧負責心理調和。


    莊子上的每個人,心裏都繃著一根弦。


    反倒是傅問舟,表現的雲淡風輕。


    每日都在認真地過好‘當下’。


    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溫時寧竟在他的教導下,方方麵麵都進展神速。


    畫的山水花草,已不隻是形,還有了態,有了神。


    尤其她畫的傅問舟,一襲白衣勝雪,手持折扇,眉目俊朗,溫潤如玉的臉上帶著淺淺笑意。


    就連秦嬤嬤看了,都直唿像。


    豈止是像,簡直畫出了二爺從前的風姿。


    除了畫畫,溫時寧騎馬也能跑上一段,從一開始的驚慌淩亂,到後來的淡定從容,甚至還能在馬背上遊刃有餘地變換幾個花式。


    習武方麵稍緩慢一點,但也能把一套八卦拳,打的虎虎生風,剛柔並濟。


    莊子上,乃至整個村的村民,無一不驚歎,無一不佩服。


    傅問舟的心,每日都被溫時寧帶來的驚喜所充盈著。


    竟真的絲毫感覺不到恐懼,也沒多少時間去患得患失。


    因而,吃的好睡的好,精神氣看著一日比一日好。


    一切準備的差不多了,截骨術定在三日後。


    廖神醫趁傅問舟睡著時,召集所有人開了個會。


    他先說了自己的大概計劃和流程。


    “除了服用止痛藥丸外,我會用軟絹纏裹在盡處好肉節上,漸漸收緊紮之,阻滯氣血通行,再以利刀放準,迅速剔除。術後將整個患肢置於調配的溫湯中片刻,其出血不大多,也可緩解疼痛。三日後,患肢逐漸放鬆,以通血脈,再敷以藥膏生肉止痛。”


    “截肢術本身不易致命,致命的是在術後感染。”


    “是以,若非我準允,在此期間,不許任何人踏入半步。另外,參湯,八味藥湯等要時刻供應……”


    “除外,就全靠二爺自己了。”


    一番話,使得緊繃的氣氛更加沉重。


    能不能熬過去看天意……即便熬過去了,二爺也是殘缺的了。


    秦嬤嬤和晉安想起從前的二爺,不由抹淚。


    溫時寧卻出奇的平靜,認真仔細地琢磨了廖神醫提到的每一個環節。


    廖神醫準備了這麽久,眼窩都深陷了幾分,自是沒有疏漏的。


    溫時寧猶豫著開口:“這些日子我總在想,花草樹木可以嫁接,人骨是否也可以?”


    廖神醫瞬間就懂她的意思,滿是欣賞又意外地看她一眼。


    “二夫人說的,我不是沒有考慮過……實際上,古醫書上已有記載,在人骨的基礎上,植以銅骨代替,是有成功案例的。”


    所有人眼睛皆是一亮。


    廖神醫又道:“但二爺的情況有些不一樣,他不僅僅是骨頭壞了,周圍的肌肉已被毒素浸染太久,已無用。”


    所有人眼睛瞬間黯淡。


    廖神醫話鋒一轉:“不過,二爺傷的是下肢,且需要截除的隻是左側膝蓋以下。等切口部分長出新肉,可安裝假肢,雖然不能像正常人那般方便,但許能站起來行走。”


    所有人眼睛又亮了。


    溫時寧激動到語無倫次:“當真?二爺當真有機會站起來行走?當真可以安假肢?”


    廖神醫不忍,但又不得不說清楚。


    “前提是二爺能熬過此劫,恢複到理想狀態,我才有辦法讓他站起來。”


    溫時寧唿吸一滯。


    是呀,眼下最要緊的是活下來。


    商量完後,廖神醫雙臂一振。


    “雖是背水一戰,卻也是轉危為安的契機,我相信人定勝天,我們能贏,必贏!”


    喊完口號,各自解散。


    溫時寧迴到主院,推開傅問舟的房門。


    傅問舟不知何時醒來,目光朝她迎來,笑容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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