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江來了!淡心一聽“岑侍衛”三個字,立刻想到來人是誰。可不知為何,她忽然生出一種心虛之感,仿佛是做錯了事被逮到現行,竟不敢麵對岑江,亦或者說,她是不敢麵對岑江的主子。


    因為,葉太後在與她商量婚事。


    而此時葉太後亦是蹙眉,看向外頭不滿地冷哼:“岑江這是吃了豹子膽?竟敢往哀家宮裏硬闖?”她再看淡心,囑咐道:“你在此等著別出來,哀家出去看看。”


    淡心連連點頭稱是。此時此刻,她自然不能現身,一旦她被岑江發現,便相當於讓天授帝發現了。萬一葉太後趁機提出這樁婚事,天授帝必定以為是她與葉太後私下商量好的,那她真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處,淡心立刻抿唇噤聲,就連懷裏的錦盒也忘記鬆開。


    葉太後朝她示以安撫的笑容,順勢推開梳妝間的門,走出去厲聲喝問:“何事喧嘩?你知不知道眼下是什麽時辰?”


    “太後娘娘恕罪,微臣是奉聖上之命前來。”岑江的聲音冰冷無波,恪守著最後一絲禮節。


    門外數十隻火把太過晃眼,在殿內灑了一地光亮。葉太後緩緩收迴目光,看向岑江手上的托盤,而那托盤之上,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黃色錦緞。


    “岑侍衛手裏端著什麽?”葉太後凝嗓質問。


    岑江並未迴話,反而問道:“太後娘娘有客在此?”


    “不,哀家見天色已晚,獨自在梳妝間裏卸發簪。”葉太後迴得平靜自然。


    岑江斟酌一瞬,抬手示意兩名禁衛軍入內,又指了指梳妝間的方向。那二人立刻會意,欲往梳妝間裏搜人。


    “放肆!哀家的地方,也是你們說進就能進的?”葉太後抬手阻攔,臉色陰沉猶如欲來山雨:“那裏頭多少珠翠金銀,都是先皇和聖上所賜,爾等小小禁衛軍焉能亂闖?要搜可以,去拿聖上的旨意來!”


    這一聲阻止擂天動地,那懾人的氣勢就連岑江也感到一愣。他想起出發之前天授帝曾說“記得給母後一個體麵”……這般一想,他也覺得搜宮的舉動是有些過分。


    “太後娘娘息怒。”岑江指了指門外的子涵,解釋道:“是您的婢女說,您在屋裏待客。”


    “日頭都落了,誰在這時候見客?”葉太後冷笑:“岑侍衛在聖上身邊呆久了,難道分不清什麽是借口?什麽是真話?”


    岑江聞言恍然,不疑有他。畢竟“待客”這借口太過常見,若是葉太後不想見外人,如此推說倒也有理。想到此處,岑江擺了擺手示意禁衛軍關上屋門,才對葉太後沉聲道歉:“微臣失禮,還望太後娘娘恕罪。”


    “你也知道失禮了?”葉太後指了指他手中托盤:“哀家方才問你話,你還沒迴答!”


    岑江依舊蹙眉不語,隻揭開覆蓋其上的黃綢,將托盤的全貌呈現出來。


    白綾、毒酒、匕首,三樣物件依次排開,預示著死亡的臨近。


    葉太後眯起眼睛看了半晌,對岑江招手道:“你過來。哀家老了,眼神兒不行,這宮裏燈火太暗,看不真切。”


    岑江猜不透她在玩什麽把戲,也不敢冒冒然上前,隻迴話道:“這托盤裏是白綾、毒酒、匕首。聖上吩咐了,讓您自選其一。”


    此話一出,藏在梳妝間裏的淡心大為駭然,連忙以手掩口,阻止自己驚唿出聲。她躡手躡腳走到梳妝間門前,透過門縫往外看去,隱隱約約還能看到葉太後的側身,而對麵牆上映出一個高大的黑影,應該是岑江無疑。


    淡心覺得自己心裏“咚咚”直跳,既匪夷所思,又緊張至極。葉太後不是聖上的養母嗎?前幾天才剛剛下旨為誠王賜婚,怎麽突然就母子反目了?


    她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明知自己不該偷看,卻又忍不住想窺視外頭的場景,想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麽事……


    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而那映在牆上的詭異身影,就如同地獄裏的牛頭馬麵,正在索人性命。淡心頭一次覺得岑江如此恐怖,如此駭人。


    “聖上當真不給哀家一條活路?!”此時葉太後驟然拔高聲調,好似故意要讓淡心聽見一樣,淒厲怒斥:“哀家好歹養育他十幾年,助他封王稱帝,他怎能如此狠心!”


    岑江見葉太後反應極大,還以為她是臨死之前心生恐懼,倒也沒想太多,隻冷冷迴道:“太後娘娘不必再做無用掙紮,請您自裁。”


    “自裁……麽?”葉太後悲戚大笑,放聲怒喊毫無形象:“他竟這麽著急!竟不讓哀家見瀟兒最後一麵!”


    岑江唯有低頭輕歎:“倘若誠王殿下來了,局麵隻會更加複雜。”


    是嗬!倘若聶沛瀟在應元宮,又豈會眼睜睜看著葉太後死?即便是為了救母,他也會奮力一搏!甚至是造反也在所不惜!


    這一點,就連梳妝間裏的淡心也已經想到了,何況是外頭的葉太後。但見後者緩緩點頭,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好!好!聖上打得好算盤!這一次誠王府要熱鬧了,紅白二事一齊辦了!”


    岑江聽到此處,亦有些不忍,隻躬身將托盤舉過頭頂:“時辰不早了,太後娘娘請上路罷。”


    葉太後唇畔勾起一絲諷刺的笑意,終於死心認命。她再次看向托盤裏的三樣物件,自言自語道:“毒酒穿腸爛肚,死狀可怖,哀家不想選。”


    岑江保持沉默。


    葉太後的目光又落在匕首之上,忽然問道:“這匕首要往哪兒戳?”


    “咽喉。”這一次,岑江迴得幹脆利索。


    “那必定會死得很痛苦。”葉太後搖頭輕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要見了紅,也不大吉利……況且哀家老了,受不住這痛苦。”


    她抬手指了指托盤上的白綾:“就它罷,好歹能留個全屍。”


    “微臣遵命。”岑江將手中托盤放在桌案上,執起白綾再對葉太後問道:“太後娘娘可有遺旨留下?”


    “告訴聖上,他若食言,哀家做鬼也不會善罷甘休!”葉太後說完這一句,又重新恢複了平靜,對岑江道:“你下手利索點兒,別讓哀家太難受。”


    “太後娘娘放心。”岑江搬了把椅子放到葉太後麵前,無言相請。


    葉太後見狀深吸一口氣,再次抬眸環顧四周:“哀家一輩子都在念叨慈恩宮,如今終於住進來了,也算遂了一樁心願……”她無比留戀地歎道:“哀家好歹是大淩朝開國太後,你轉告聖上,哀家死後要風光大葬!”


    “微臣會代為稟告,聖上必能如您所願。”岑江邊說邊示意那兩名禁衛軍上前,三人一前兩後將葉太後圍住。


    “記住,給哀家個痛快。”葉太後平靜地闔上雙目,麵上還帶著幾分詭異的笑意。


    岑江沒有多想,上前按住葉太後的手腳,防止她來迴掙紮。另外兩名禁衛軍把白綾纏在她的脖頸之上,各執一端開始用勁發力。


    便在此時,葉太後卻倏然睜開雙眼,對岑江隱晦笑道:“她看見了……”


    “‘他’是誰?”岑江下意識地詢問:“誰看見了?”


    可遺憾的是,岑江到底開口晚了,此時白綾已死死勒住了葉太後的脖子,致使她再也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來。她的喉嚨發出類似烏鴉鳴叫的喑啞聲音,眸中卻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如此犀利,如此暢快!


    梳妝間內,淡心再次看到葉太後的側影,她坐在椅子上被迫仰頭,手腳本能地開始掙紮,奈何卻被岑江按得死緊。而她身後,那兩名禁衛軍也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死死拽著白綾不放。


    明明是昏暗的夜晚,明明還隔著一層帷幕,明明是燭火搖曳,可淡心的目光卻驟然清亮,分外清晰地看見了一切!亦或者,是她想象中的一切——


    她能看到岑江冷酷無情的麵容;


    她能看到兩名禁衛軍咬牙切齒的下手;


    她能看到葉太後額上青筋暴露,整張臉因充血而漲得紫紅!


    最終,她看到了葉太後緩緩無力的手腳,還有停止掙紮的身子。死了!葉太後被勒死了!臉色紫漲猙獰、雙目瞠然欲裂、一條舌頭長長伸出,似在訴說著所有的不甘與憤恨!


    原來,這才是天授帝的本來麵目!原來,他竟能狠絕到六親不認!


    這一刻,淡心隻覺得窒息!仿佛被勒死的不是葉太後,而是她自己!她想要大口喘氣,卻又大駭,唯恐岑江發現之後會立刻殺她滅口!


    淡心幾乎是踉蹌著跪下來,癱坐地上再也無法起身。兩行清淚逐漸從她的眸中流出,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麽,又是為誰而哭。


    也許,她隻是太過害怕;又或許,她是傷心失望了罷……


    恰時,門外忽然響起整齊劃一的稟報聲:“見過聖上!”


    緊接著,內殿的門從外頭被人一腳踹開,天授帝亟亟跨入門內,毫不掩飾焦急之色,四下張望尋找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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