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璋、明瓔兩兄妹來到雲府,等了近兩個時辰也未見到出岫。明璋倒是顯得很有耐性,明瓔卻已大為不耐。她見廳內四下無人,連奉茶的丫鬟都跑個沒影,不禁小聲抱怨:“一個奴婢出身的寡婦,好大的架子!”


    明瓔邊說邊伸手試了試已涼透的茶盞,再冷哼一聲:“也不知離信侯府是什麽規矩,丫鬟都不知道要添茶嗎?”


    “三妹!”明璋低聲嗬斥一句,四下看了看,才謹慎地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何況這是離信侯府,你說話當心。”


    明瓔自知兄長這話不假,也隻得轉移話題,問道:“大哥,你可有把握說服出岫夫人?須知你可是欠了天價的債務!”


    明璋沉吟一瞬,才迴道:“即便隻有三四成把握,我也要盡力一試。你想想,沈予可是福王的小舅子,當年文昌侯府支持福王造反,這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偏偏他沈予逃過一劫,還在雲氏的力保之下重新出仕,可見天授帝多給雲氏麵子……”


    明璋說到此處,又四處張望一番,才繼續道:“從前咱們明氏雖然和天授帝不大對付,但也沒有公然反對他登基,而且父親、姑母已相繼死去……這次隻要能說服出岫夫人保舉我重新出仕,待我翻身之後再慢慢還錢就是了。”


    明瓔聞言,似笑非笑輕歎一聲:“可惜你早已娶妻,而雲氏也沒有第三個女兒可以嫁了。否則你做了雲氏的姑爺,這事兒也就水到渠成了。”


    話音剛落,忽聽門外響起一個溫婉而又不失威嚴的女聲:“想與雲氏攀親,可不止做姑爺這一條路。”


    明璋與明瓔尚未反應過來,已看到雲逢跟在一個白衣女子身後進門,隨之一聲介紹:“這就是我家夫人。”


    明氏兄妹立刻起身,按照禮數也不便直接去看門口,隻得垂目相迎。兩人掃見一角白色裙裾逶迤飄逸,鼻息中也忽然攝入一絲淺淡香氣,緊接著,那白衣女子已蓮步輕移從眼前掠過。


    出岫目不斜視走過明氏兄妹麵前,緩緩落座於主位之上,還不忘對著兩兄妹款款相請:“二位請坐。”


    “二位”這個詞實在說得極微妙,沒有尊稱、沒有敬稱、沒有逢迎捧高、連“明公子、明夫人”都不喚了。說來也是,如今明氏倒台,明璋和明瓔身份大跌,也算不得什麽貴客。隻是他兄妹兩人聽著這句“二位請坐”,還是覺得異常諷刺。


    然而諷刺歸諷刺,偏偏又尋不出什麽怠慢之意,畢竟這話也沒說錯,他們的確是“二位”。況且,說話之人聲音溫婉甜糯,聽起來也沒有一絲嘲諷的意思。


    這才是真真高明之處!


    明瓔氣不打一處來,又不能發作,唯有極力克製著重新坐下,還得勉強自己噙上微笑,假作什麽都沒聽到。她正欲抬目去看主位上的雲氏當家主母,想瞧一瞧傳說中的出岫夫人是何等氣魄,可目光還沒落在出岫臉上,她先聽到身側的兄長倒吸一口氣,亦或者說是……低聲的讚歎?


    明瓔有些好奇,便順著明璋的目光向主位之上看去。看了一眼,覺得那出岫夫人有些眼熟,美貌無匹;再一眼,心中一驚不敢相信;最後定睛一看,她腦中“轟”得一下炸了開來,如遭雷擊!


    明瓔瞠大雙目猛然起身,顫抖著抬手指向出岫:“你……你是……”


    出岫目色無波淡然迴視,輕聲問道:“怎麽?明夫人不舒服?”她故作自責之意,再歎道:“妾身今日俗事纏身,又恰逢誠王平亂旗開得勝,因而耽擱了時辰,讓兩位久等了。”


    明璋對明瓔的反常舉止大為詫異,不禁低聲提點她:“三妹!”言罷再看出岫,隻感到眼前這白衣女子美得驚人,連他閱女無數都大為驚豔。不過眾所周知,明二公子好色,明大公子好賭,因此縱然出岫貌美,但他也不會失態。


    想起方才出岫的客套話,明璋不禁正了正神色,迴道:“夫人言重了,是我兄妹二人冒昧登門,您莫怪才是。”


    明璋雖如此說話,但也知道出岫夫人是刻意晾著他們,否則斷不會選在今日會客,至少在得知沈予今日凱旋之後,應當換個日子才對。出岫夫人這是在給他們下馬威。


    越是這關鍵時候,明璋自問越要沉得住氣,如此才能顯出誠意來。他這般想著,餘光瞥見明瓔仍舊呆立而站,不禁有些尷尬,再對出岫笑道:“我這三妹被夫人的氣質所懾,失儀了。”


    出岫隻是淺笑迴道:“您太客氣了。”言罷再看明瓔一眼,道:“夫人請坐罷,若是身上不舒服,可不要勉強。”


    明瓔仍舊沉浸在震驚之中,將出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打鼓自問:難道這世上當真有如此相像之人?眼前這位出岫夫人天姿國色,她堅信世上並無其二。可晗初不是已經死去多年了嗎?又怎會成為雲氏的當家主母?


    像,實在太像了!不過麵容雖一樣,氣質卻是大不相同。從前的晗初,如一朵嬌弱的花兒,羸羸弱弱、經不得半點風吹雨打,看著便想讓人去憐惜、去嗬護。明瓔也一直認為,正是晗初的那份楚楚可憐,才會讓赫連齊念念不忘。


    而眼前這身著白衣的絕色女子,身上散發著清純與美豔兩種風情,光豔逼人,可偏偏又淡然出塵,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之氣。她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語所流露出的氣質與姿態,能令世間一切女子為之羞愧。


    明瓔將信將疑,目光在出岫麵上流連不去,久久說不出話來。出岫便任由她打量著,很是坦然,隻看向明璋問道:“不知您二位前來,所為何事?妾身聽敝府管家說,不是為了還債而來。”


    明璋聞言頗為尷尬,又分心擔憂著明瓔,無奈隻得厚著臉皮道:“不瞞夫人,從前我好賭成性,全仰仗雲氏出資襄助,我也為此不勝感激……但我知道,當初雲氏肯慷慨解囊,是看在明氏的麵子上,如今明氏一族的狀況您也瞧見了,一時片刻,隻怕這錢我還不上了。”


    出岫仍舊噙笑,表情未改淡淡迴道:“無妨,左右是利滾利。今年還不了,那就明年還。明公子還不了,還有您的子女不是?再者明夫人是赫連一族的長媳,想來這事赫連大人也不會不管不問。”


    明璋見出岫語氣溫和,可偏偏說出的話如此強硬,最要命的是自己還不能發火。他心中焦急,麵上歎道:“都說‘牆倒眾人推’,赫連氏雖是我們姻親,可也指望不上了……實不相瞞,這筆數目實在太大,憑明氏如今的實力,即便我想還錢,也是有心無力。”


    家產被抄,家勢一落千丈,如今的明氏已並非當朝後族,而是一文不值、一盤散沙。


    聽聞此言,出岫清眸睨著明璋,秀眉輕挑:“明公子的意思是,這錢不還了?”


    “不!不是不還。”明璋連忙解釋道:“我是有筆生意想與夫人您商量商量……如今明氏倒台,不知可否煩請您舉薦我重新入仕……我有自信,隻要憑您之力,我必能重振明氏,來日這錢自然也就能還上了。”


    明璋如此一說,出岫隻覺得惡心。無恥之人實在忒過無恥,欠債不還也就罷了,反而還想誆著雲氏出錢出力,保舉他重新入仕……尤其聽明璋這口氣,暗指他有朝一日坐上高位便能還清債務,如此說來,他還不知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出岫幾乎能想象得到,倘若今日自己答應了這個要求,來日明璋如果做出什麽大逆不道之事,旁人都要將這筆賬算在雲氏頭上,搞不好還會鬧得民怨沸騰,連累了雲氏的樂善好施之名。


    想到此處,出岫直接笑歎迴拒:“實在抱歉,明公子這條件,妾身不能答應。”


    她隻說了這一句,也沒說任何緣由,明璋見出岫如此幹脆,反而不好再多勸。他想了想,隻得說出此行的另一個目的:“既然夫人不同意,我也不勉強。但還有一事相求。”


    出岫頗有耐心,淺淺笑道:“明公子既然來了,但說無妨。”


    此刻明璋也顧不得再去看明瓔的反應,斟酌片刻道:“這第二件事,完全是出於我的私心。還請夫人您高抬貴手,放我明氏一條生路。”


    “哦?此話怎講?”


    “您的妹婿沈將軍主審我父親時,算是用盡了手段,若不是因為他,我明氏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還請夫人您看在這件事的麵子上,能將這筆債務減免一些。”明璋頓了頓,又道:“其實沈將軍當初去抄家時,也落了不少油水。”


    這話說得真是恬不知恥了。難道因為沈予是雲氏的姑爺,又負責主審明氏之案,所以明家倒台就得雲氏負責了?還是說,因為沈予負責抄家時得了好處,所以明璋的欠賬就不用還了?


    出岫隻在心中冷笑不止,暗道明家之人果然各個蠻不講理。至此她也不願再聽明璋繼續說下去了,佯作看了看門外天色,道:“時辰不早了,眼看著要開午膳。二位若不嫌棄,便留在敝府用個飯。妾身孀居之人多有不便,還是讓雲管家作陪招待你們罷。”


    逐客令也下得太快了,尤其留飯還讓一個管家作陪,分明是刻意踩低!饒是明璋再厚顏,也知道自己是被出岫夫人徹徹底底地拒絕了。眼見出岫欲起身告辭離去,他心中一急,忙將最後一道殺手鐧使出來:“夫人可別忘了,我家二弟是被雲三爺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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