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上二百護院,隨我出城尋人。”聶沛瀟難掩擔憂之色,周身也散發著冷冽之意,對侍衛馮飛命道。


    馮飛是唯一一個知曉聶沛瀟心事的人,想了想,勸慰他道:“殿下莫急,雲氏在各地都有暗衛,出岫夫人身邊也是高手如林,她應當無礙。”


    “高手如林?應當無礙?”聶沛瀟哂笑一聲:“就憑她身邊那個女護衛?我都走到身邊兒了,她還沒發現,這能叫高手如林?”他指的是夜探雲府靜園的那一夜,竹揚沒有發現他闖入。


    關心則亂,馮飛情知這個道理,也不敢再勸,連忙在半個時辰內召集了二百護院,各個持著兵器待命。臨行前,聶沛瀟特意將自己閑置多時的冷劍擦拭一番,領著二百護院騎馬出城尋人……


    此時此刻,距離京州城五十裏開外的小鎮上,出岫正坐在茶館裏與故人相談甚歡。臨入京州的一日前,她意外在此重遇神醫屈方、以及他的義女玥菀。出岫與他二人足有兩年半沒見過麵了,此番相見自然也有說不完的話題。追憶起這兩年半裏發生的點點滴滴,出岫不禁潸然淚下。


    立雲承為嗣、懲治聞嫻、支持慕王、暗助沈予,乃至頂住傳言壓力,為雲氏的前程操勞……樁樁件件,都凝結了她的無數心血。


    再講到如今文昌侯府的衰敗,新任侯爺沈讚被斬,沈予勉強虎口脫險……屈方作為沈予的師傅,自然也為他擔心不已。


    “既然天意讓你我在此時重遇,定有它的絕妙安排。屈神醫,妾身有個不情之請,您是小侯爺的恩師,如今他過得艱難,妾身想請您去開解他一番。”出岫冒昧地出言相請。


    屈方歎氣婉拒:“子奉是我的關門弟子,自幼錦衣玉食,為人又極好麵子……如今家道中落,以他的驕傲性情未必肯見我。”


    “您好歹先隨我進了京州再說。他若不願見您,我自會派人送您出城。”出岫並不氣餒。


    玥菀也不禁在旁幫腔:“義父,夫人說得有理,先不說小侯爺他想不想見您,他從大牢裏出來,又經曆家破人亡,萬一打擊過度生出病來,咱們也能為他診治一番。”


    屈方無奈地歎了口氣,正待應承下來,眾人忽聽外頭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一陣接著一陣,一陣高過一陣,聽聲音正是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而來。


    出岫立刻打起精神,對竹影道:“你出去看看。”


    她話音剛落,但見幾個大漢已手持利刃、人高馬大闖了進來,對茶館的掌櫃道:“奉誠郡王之令,前來尋人。”


    誠郡王?聶沛瀟?他要找誰?出岫不願多生是非,遂小聲地對屈方及玥菀道:“此處太亂,咱們先上馬車,到了京州再說罷。”


    兩人齊齊點頭,起身便與出岫一道往外走,竹揚和淡心跟在幾人身後。怎奈剛走到茶館門口,他們卻被幾個兇神惡煞的大漢伸手攔下:“奉誠郡王之命尋人,還望幾位留步。”


    出岫刻意低著頭不做聲,便聽竹影在旁嗬斥道:“放肆!咱們又不是你要找的人,誠郡王尋人,還要耽誤別人趕路不成?”


    “你才放肆!”另一個大漢開口反駁,無比輕蔑地道:“你是什麽人?竟敢如此說話!”


    竹影冷笑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幾人一番:“你們說是誠郡王尋人,也得讓人相信。腰牌呢?手令呢?連衣裳都不是京畿衛的軍服,也不像哪位親王的隨從,我為何不敢對你如此說話?”


    出岫低眉在旁聽著,倒覺得有些詫異。她竟不知竹影能一口氣說出這麽多話來,而且句句在理、句句諷刺,令人無從反駁。


    “你!……”大漢聞言十分惱怒,咬牙怒道:“來人,將他們給老子綁起來!”


    竹影與竹揚又豈是好相與的?立刻拔劍相向,竹影再道:“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誰,若傷了我家主人,隻怕十個腦袋也不夠你償命。”


    大漢聽此一言,目光在屈方等人麵上逐一劃過,因為出岫一直低著頭,大漢也沒能看清她的長相,隻道是哪家的小姐太過害怕,不敢抬起頭來。


    大漢見屈方等人布衣簡從,也不像什麽富貴人家,膽子逐漸肥了起來:“老子管你是誰!今日即便不治你個‘妨礙公務’之罪,也要剁了你十根手指頭下酒!”說著也拔出刀來,轉身打算將門外的幫手叫進茶館內。


    “京州城外,天子腳下,竟還有這等狗仗人勢之事。”便在此時,一個沉斂的男聲在門外幽幽響起。來者並未進門,隻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撩給那大漢,冷聲道:“你們既然是誠郡王的手下,可認識這令牌?”


    其中一人接過令牌低頭看去,又與其他幾人對視一眼,立刻變了語氣,客套地朝門外那人道:“原來是赫連大人,得罪。”


    赫連大人……出岫身形一怔,再迴想那男子的聲音,果然耳熟。他是……赫連齊。出岫心頭一凝,不知應當是何滋味,畢竟她在他眼裏也該是個死人了,更何況,她並沒有料想到會在此時與他再見。


    想到此處,出岫不禁將頭埋得更低,又後退幾步藏到屈方身後。


    竹影知道關於出岫的一切內情,聽到“赫連大人”四字之後,也不禁放眼打量一門之隔的年輕公子。年約二十出頭,錦衣俊目、器宇軒昂,雖然比不得自家主子雲辭,但也的確是一表人才。


    “本官奉旨辦差,恰好返迴京州,不想遇見你們這群跋扈之人。”赫連齊語氣比方才更冷,沉聲再道:“誠郡王又在何處?本官倒想與王爺敘敘舊。”他尚未發現茶館內究竟是誰,隻不過在外頭聽到了幾句對話,路見不平而已。


    “這……”幾個大漢麵麵相覷,磕巴著不敢迴話。


    赫連齊見狀蹙眉,正欲再次開口質問,卻被一陣有力的馬蹄聲所打斷,繼而遠遠傳來一個清朗男聲:“本王在此。”


    伴隨著一陣駿馬嘶鳴,聶沛瀟收緊韁繩停在茶館門前,俯身看向不遠處的赫連齊:“景越,許久不見。”赫連齊,字景越。


    赫連齊勾唇一笑,沒有半分怯懦惶恐之色,坦坦蕩蕩迴道:“下官赫連齊,見過郡王殿下。”


    聶沛瀟從馬上一躍而下,隨手將馬鞭遞給侍從,重重拍了拍赫連齊的肩膀:“聽說你升任刑部侍郎,真是可喜可賀。”


    赫連齊聞言反而斂去笑意,不動聲色轉移話題,指著茶館門內幾個大漢,道:“下官路過此地,瞧見這幾人為難路人。下官怕有損殿下威名,便多管了一番閑事。還望殿下莫怪。”


    “為難路人?”聶沛瀟眼刀瞟進門內,方才還頤指氣使的大漢們立刻跪地連稱“恕罪”。這幾個大漢一跪下,屈方等人沒了阻擋,也從他們身後顯露出來。小小一扇茶館門,裏頭站著幾個布衣之人,聶沛瀟卻一眼瞧出不俗之處。再定睛細看,其中打頭的男女還頗為眼熟。


    這是出岫夫人身邊的男女護衛!聶沛瀟大喜,再也顧不得其他人,連忙上前兩步相問竹影:“出岫夫人呢?”


    竹影麵上有些閃爍之意,再想到赫連齊並不知道出岫夫人是誰,才放下心來。他正待開口迴話,但聽竹揚已率先接話道:“我家夫人在此。”


    屈方眼見這位誠郡王開口問出岫夫人,想著兩人必定認識,遂知趣地往旁邊側身,將身後那張絕色容顏顯露人前。


    事到如今,出岫情知避無可避,隻得無奈地抬眸,卻不是看向聶沛瀟,而是看向他身邊的赫連齊。


    後者在聽到“出岫夫人”四個字時,已是渾身一震,再瞧見那素白衣衫映著的絕色容顏,心頭更滯,足下也跟著踉蹌幾步,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是她!是晗初!


    上千個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甚至不惜使出“金蟬脫殼”之計,隻希望能瞞天過海讓明瓔死心。今日,他終於又見到她了!她果然是出岫夫人!果然就是沈予送給離信侯的婢女!


    赫連齊張了張口,“晗初”二字竟然卡在咽喉中難以說出來。而出岫則一直定定看著他,眸中蘊含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有冷淡、有漠然、有無畏、有警告,但……沒有絲毫怨恨和情愛。


    在場眾人都感到了氣氛的凝滯,還有誠郡王聶沛瀟狂喜之後的釋然。他隻覺得一顆心重重落了下來,三日以來的擔心在此刻全部被思念所取代。正想詢問出岫的近況,聶沛瀟終於發現她的異常。在看誰?


    他循著出岫的視線轉身望去,恰好看到赫連齊綿遠而頗具深意的表情,好似欣慰、好似愧疚、好似心痛、好似熾熱、又好似癡迷……


    聶沛瀟見狀心中不悅。赫連齊這副表情,絕不是初見出岫夫人的驚豔,而是一種故人重逢的感懷……原來他們兩個早就認識……想到這個可能性,聶沛瀟更覺得不是滋味。


    他再看出岫的表情,正琢磨著她是個什麽意思,豈知出岫已將目光從赫連齊身上收迴,轉而笑看聶沛瀟:“妾身見過殿下。”


    “夫人無需多禮。”聶沛瀟極力沉穩迴道。


    出岫笑意不變,抬手挽起耳畔垂發,莞爾再道:“殿下這是奉旨尋人?”


    “這……”聶沛瀟尷尬地輕咳一聲:“不是奉旨,我府中逃出來幾個下人,還偷走本王一件重要的東西,本王這是……來追人的。”


    他頓了頓,想起方才赫連齊所提及的爭執,有些擔心出岫會誤解,忙又解釋道:“若是本王的屬下有什麽失禮之處,還望夫人海涵見諒。”


    “您言重了。”出岫的瀲灩眸光能攝人心魂,誘惑著她對麵的兩個男人:“妾身在路上遇見幾位故人,因而耽擱了幾日行程。如今著急趕路,還是不打擾您尋人了。”言罷款款俯身行禮,又起身對赫連齊略微示意,帶著竹影、屈方等人徑直往茶館外停著的馬車上去。


    一陣熟悉的幽香忽然襲麵而來,經年未改。赫連齊腦子一懵,眼見出岫從聶沛瀟身邊擦肩而過,一時情急竟出手拉住她的右臂。


    眾目睽睽之下,但聽“撕拉”一聲,出岫的衣袖下擺已被赫連齊扯開一道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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