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想與自己同行京州?出岫垂眸沉吟,並未即刻迴話。她以為,這要求是有些唐突了,即便知道兩人必定是分車而行,但,傳出去還是於禮不合。


    出岫想了一瞬,才明白九皇子的意思。他大約是想順道享受雲氏的款待,哪知話說得太快,詞不達意了。這般一想,出岫莞爾一笑,對聶沛瀟笑迴:“妾身沿途還要處理各地生意,大約會影響您的腳程。您大可先行一步,這一路之上的衣食住行,雲氏必當安排妥當。”


    此言甫畢,出岫沒給聶沛瀟再說話的機會,已轉向慕王再問:“可否借您這兒的紙筆一用?”


    慕王伸手相請,噙笑默許。


    出岫便徑自走到書案前,撩起衣袖開始研磨,這差事好久沒做了,不禁令她有一瞬的恍惚,又想起了雲辭。但她很快迴過神來,取過一張裁好的宣紙平鋪案上,沉心提筆,蘸了墨汁一揮而就。


    停筆之後,出岫又細細檢查一遍,確認內容無誤,才嗬氣如蘭吹幹墨汁,施施然將書信疊起,奉至聶沛瀟麵前:“您每到一地,隻需將這書信拿給雲氏錢莊的當家人看,他自然會為您安排妥當。”


    聶沛瀟望著麵前這清淺一笑的絕色女子,腦子裏是一片空白,他緩緩伸手接過書信,僵硬地擠出四個字:“多謝夫人。”


    出岫頷首迴應,未再多言。


    聶沛瀟攥著手中的書信,心中酸酸澀澀不是滋味。原本是鬼使神差地提出想要與她同路,說出這話之後他又是後悔、又是期待,想要遠離又想靠近的心情十分煎熬。


    原本以為出岫夫人會應承,哪知她竟然如此謹慎,也如此……潔身自好。


    聶沛瀟不知出岫是不是刻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不過左右她是寫了這封書信,他也不可能再去解釋自己的初衷,好似是他別有居心想與一個寡婦同路。


    聶沛瀟勉強地笑了笑,垂目打開手中書信,大致掃了一眼,再問:“這信上並無任何印鑒,雲氏派在各地錢莊的當家人可會相信?”


    “會的。”出岫幹脆地確認:“這信上雖無印鑒,卻有暗語,不過殿下您可看不出來。”


    聞言,聶沛瀟也不好多問什麽,再看了看手中的書信,果然沒發現一處不妥,隻是這字跡……“夫人習的是瘦金體?”


    “怎麽?殿下以為如何?”出岫見聶沛瀟一臉詫異,隨口反問。


    “這字寫得極好,隻是……本王以為,女子大多習簪花小楷。”這的確是聶沛瀟的真實想法。


    隻這一句話,出岫的神色在刹那間黯然下來。“女子多習簪花小楷”,曾幾何時,雲辭也曾說過這句話,幾乎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在外人麵前,出岫不願失態,隻得強迫自己再度換上笑靨,抬眸迴道:“簪花小楷沒有風骨……妾身這一手瘦金體,乃是先夫所授。”


    這一次,輪到聶沛瀟俊顏一沉。他不是沒有瞧見出岫夫人方才的黯然之色,卻未想到,她是想起已故的離信侯。是了,相傳出岫夫人從前是離信侯身邊的筆墨丫鬟,這一手好字得到他的真傳,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怎的,聶沛瀟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場景:風清霽月的離信侯手把手地教出岫夫人寫字,兩人間或打情罵俏幾句,更甚者,也許離信侯還會攬著出岫夫人的腰身,邊指點她寫字,邊聞著她的發香……


    一想到這個場景,聶沛瀟隻覺得心中無比煩躁,猶如吃了蒼蠅般的難受。慕王在旁看著,發現自家九弟越發失態與沉默,隻怕他衝動起來說出不可挽迴的話,於是連忙對出岫道:“逝者已矣,請夫人節哀。眼下天色不早,本王就不留夫人用午膳了。”


    出岫知道慕王總是話裏有話,以為他在暗示自己他們兄弟二人有話要說,遂笑著再次行禮:“妾身告辭,兩位殿下請留步。”


    聶沛瀟果然一動不動立在原地,連頷首致意的動作也沒有,隻怔怔地望著出岫。直至後者已離開了視線範圍內,他的目光依然沒有收迴,仿佛空氣中還殘留著她的影子,值得他一看再看。


    慕王則按照禮數,一直將出岫送出書房所在的小院,才又轉身返迴。


    “經鐸,你今日是怎麽了,竟如此失禮?”慕王淡淡的疑問與斥責衝入聶沛瀟耳中。


    “我失禮了嗎?”聶沛瀟有些擔心地反問。難道出岫夫人也覺得他失禮了?他薄唇緊抿、神色沉斂,敷衍著迴道:“大約是昨夜宿醉,沒有睡好。”


    “啪嗒”一聲,但見慕王已將出岫送來的錦盒打開,一把取出那管玉簫,在聶沛瀟眼前晃了晃:“那這事又作何解釋?你的心愛之物怎會落到出岫夫人手中?她還請我代為尋找玉簫的主人?”


    慕王見聶沛瀟不開口說話,再道:“這玉簫天下隻此一件,你從不離身,別說是我認錯了。”


    聶沛瀟仍舊垂目,下頜收緊,麵色說不清是壓抑還是絕望,英挺的眉峰緊蹙如連綿山川,目光又如無盡深淵。


    慕王見狀心下一沉,不自禁地猜度起來。他最擔心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雖不知聶沛瀟是何時淪陷,又知道了多少內情,但至少眼下看來,出岫夫人毫不知情。


    一切,還能挽救。


    慕王執著手中的玉簫,緩緩歎了口氣:“經鐸,從前我對鸞夙愛恨不能時,你旁觀者清,也曾勸過我……如今,是想讓我再重複一遍你曾說過的話?”


    聶沛瀟聞言晃了晃神,咬牙迴道:“七哥放心,我有分寸。”


    慕王沉默片刻,又問:“你可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什麽?”


    聶沛瀟自然記得。那時鸞夙被診斷出懷了臣暄的孩子,可七哥仍舊癡情一片,甚至連那個孩子也要認下。他出言勸七哥放手,七哥曾說:“經鐸,這輩子都不要去碰觸‘權、情’二字。沾上一個,你便放不下了。”


    他一直記得,並且以此為鑒,時刻提醒自己切莫沉湎於貪婪權欲,也不要耽溺於男女情愛……他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以為自己真的獨善其身了……


    幸而,一切為時不晚,一切都還來得及迴頭。聶沛瀟深深吸了口氣,故作輕鬆地一笑:“七哥多慮了,我隻是見出岫夫人美貌,一時有些挪不開眼。但她是什麽身份,做弟弟的不敢忘懷,也自問沒那個色膽。”


    “當真?”慕王有些不信。


    “當真!”聶沛瀟斬釘截鐵,再緊了緊手中那封出岫寫的書信。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看這樣子九弟應當還不知道,出岫夫人就是晗初。慕王決定再觀望觀望,又想到他們二人一個在房州,一個在京州,大約除了這一次能夠同路之外,也沒有什麽再見麵的機會了。


    更何況,方才出岫夫人的態度已很明朗,她想盡量避嫌。


    想到此處,慕王才稍感放心,最後對聶沛瀟解釋道:“你別怪我多心……正因為我嚐過情殤滋味,才不想讓你重蹈覆轍……”


    “我明白,七哥是一片好心。”聶沛瀟勉強再笑,視線落在慕王手中的玉簫之上:“這管簫,煩請七哥先替我保存著罷。”


    “怎麽?你舍得?”慕王挑眉。


    聶沛瀟心中苦笑,麵上卻道:“我若帶在身上,萬一去京州的路上被出岫夫人發現了,可是百口莫辯……”


    他自然不能對他七哥說,他已沒有勇氣再用這管玉簫吹奏曲子了。隻怕每吹奏一次,便會想起某個人,某張容顏……


    聶沛瀟並未發現,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已隱隱透露了自己想與出岫同路。然而,慕王聽出來了,但卻隻是蹙了蹙眉,道:“也好,這玉簫先放我這兒,待你哪一日想要,我差人快馬給你送去。”


    慕王鳳眼微眯,語焉不詳地再次提醒他:“你路上小心。”


    *****


    兩日後,聶沛瀟與出岫同日啟程,趕往京州。出岫臨行之前已安排妥當,隻怕自己趕不迴煙嵐城過新年,便將中饋暫時交還到謝太夫人手中。


    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不僅能去處理好雲羨和沈予的事,也能趁機摸清局勢、打點生意。最主要的,趁著年關將近,她也可以用這個理由去結交一些京州的公卿世家。


    由於慕王府在城南,離信侯府在城北,因此雖然兩人同一時辰啟程,但聶沛瀟還是比出岫的腳程快了許多。南下京州,自然是位居城南的慕王府要更為便捷一些。


    從煙嵐城前往皇城京州,水路一條、陸路一條。聶沛瀟與出岫都不約而同選擇走陸路,因此總是前後腳抵達一座城池。每到一地,聶沛瀟都持著出岫所寫的書信,讓當地的錢莊管事安排食宿,其實在他私心裏,是想以此多了解出岫。


    雖然知道是飲鴆止渴,但僅僅隻是這一段旅程而已,待迴到京州,他們便橋歸橋、路歸路了。就讓他在自欺欺人幾天罷!然後,徹底釋懷。


    本著這個想法,聶沛瀟好像也坦蕩了些。可令他失望的是,他每到一地都受到極為熱情的款待,但一直沒有再見過出岫夫人。也不知她是故意?還是真的要處理當地的生意?總之他們的距離是越來越遠了。


    初開始,出岫與他尚能前後腳入城;待出了房州地界,她每每總是晚他半日入城;直至在路上走了二十餘日,他已比她提前了整整一日腳程。


    也就是說,他們無法再同處一城了。這個認知令聶沛瀟萬分失落,更何況在此期間,他從未見過她。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掌握她的行蹤。


    事實上,出岫與他距離多少裏地,是更遠還是更近,馮飛每日都會向他迴稟。


    臘月十五,聶沛瀟率先抵達皇城京州,他心中的失意也越來越濃。終於結束了這趟前後腳行程,那種明明知道對方行蹤卻又不能相見的苦惱,令他懊喪不已,也煎熬無比。


    算算日子,再過兩日她也該到了。可直到臘月十八,仍然不見出岫夫人一行入城。聶沛瀟終於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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