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沒有想到,她擔心之事竟會發生得如此之快。僅僅又過了三個月而已,事態便急轉直下,原本四皇子福王占上風的一場所謂“造反”,最終以失敗告終。


    事情的經過,出岫身在煙嵐城並不了解得十分詳細。但據暗衛送來的密報上說,福王舉著“手足怙亂,相煎何急”的旗幟,按理說本該攻來房州對付慕王,他卻迫不及待率先攻往了皇城京州。這是極為失敗的一招,令福王的口不對心昭然若揭,也令他積攢了數年的仁善之名徹底毀於一旦。


    與此同時,隨著世人對出岫越來越激烈的質疑聲,慕王卻反攻了。一鼓作氣直搗福王的封地曲州,以福王“造反”為由,先斬後奏,將其妻妾子女盡數處死,一個活口沒留。自然,沈予的姐姐沈萱也沒逃過此劫。


    事情發生時,福王正在皇城周邊指揮作戰,聽到這消息險些昏厥。誰承想,慕王竟然兩麵夾擊,吩咐一隊人馬前去曲州處置福王的親眷,自己則帶著另一隊人馬大舉南下,一路上戰無不克攻無不勝,直搗皇城。而且舉出的旗幟是“護駕救國”。


    顯然,在聲勢上,福王已然輸了。更何況,慕王根本沒有給自己的四皇兄留一條後路,將他的妻妾子女一並殺盡。這等手段的確足夠鐵血,也足夠令人膽顫。


    在這之後,一切紛紛擾擾終於接近明朗。六月十九,慕王擊潰福王人馬,攻入皇城京州。在皇宮應元宮大殿之上,聶帝被迫在兩個兒子麵前做了抉擇——選七棄四。四皇子福王悲憤交織之下,在大殿上刎頸自盡。


    此後,慕王拿到聶帝的禪位旨意,卻並未即刻在京州登基,而是以“旗開得勝”的忠君孝子姿態,啟程返迴自己的封邑房州。但這個消息是雲氏暗衛傳來的,慕王究竟拿沒拿到禪位旨意,這等秘辛還有待考證。


    但結果已經塵埃落定了:南熙儲君是聶沛涵。即便沒有受封“太子”的頭銜,他也贏得了南熙江山。也許下一步,他的野心會是統一南北兩國。


    然而,此時此刻,出岫已無暇為慕王的勝利而開心,也無暇為自己的遠見卓識而自豪。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文昌侯府身上。


    慕王既然如此決絕,將沈予的姐姐、福王妃沈萱誅殺,出岫幾乎可以想象到,文昌侯府闔府會是怎樣一個下場……


    “母親,我要救小侯爺。”出岫前往榮錦堂,言辭懇切對太夫人道:“福王事敗,福王妃被慕王誅殺,文昌侯府的下場堪危!”


    太夫人輕飄飄瞟了出岫一眼:“你急什麽?沈予的大哥也不是吃素的,想必已設法自保了。”


    “慕王連福王都逼的引頸自刎,又豈會輕易放過文昌侯府?”出岫亟亟否認:“左右如今他名聲已經賺夠了,也不怕世人說他狠辣,萬一他要文昌侯府陪葬……”話到此處,出岫已變了臉色。


    太夫人卻很是無奈地輕歎:“出岫,你如今的言行已經逾越了雲氏當家主母的身份。你選擇支持聶七,不惜重金資助,如今他舉事成功,正該是咱們雲氏好生籠絡之時。你既然知道聶七的為人了,便也該清楚,也許有朝一日雲氏會被他兔死狗烹。這個節骨眼上,你不能保沈予,若你再忤逆聶七一次,也許整個雲氏就完了。”


    “母親!”出岫聞言霎時淚盈於睫,仿佛沈予之死就在眼前:“您以前說過,我若想再次保下沈予,就不要背地裏暗使小動作,當麵向慕王求這個人情即可。”


    聽聞此言,太夫人又是一歎:“這話是我三四個月之前說的,當時我也不曾想到,聶七竟然如此狠辣,將聶四的妻兒趕盡殺絕……”她看向出岫,一副惋惜神色:“想容這枚棋,咱們是要棄了。”


    棄了!出岫心中“咯噔”一聲。棄了雲想容,便等同於棄了沈予!“母親!”她亟亟再道,想要讓太夫人改變主意。


    太夫人擺擺手:“你如今是雲氏的當家主母,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雲氏的態度。我不能讓你為了個外人胡鬧!搭上雲氏的榮耀和前程。”


    “興許如今慕王正意氣風發,若能挑著個好日子去提沈予的事,他會同意呢?”出岫不願放棄:“您讓我試試行嗎?”


    “哦?你要如何試試?”太夫人一副好奇模樣。


    其實出岫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兼之如今腦中混沌一片,隻得胡亂脫口道:“我想去找慕王的側妃鸞夙。”


    “你還嫌身上的汙水少嗎?”太夫人怒極,一口否決:“你找鸞夙攀交情,請她代為轉圜搭救沈予,聶七又會如何想?他必定以為你是在利用鸞夙!鸞夙是他心愛的女人,你利用她,聶七怎會善罷甘休?況且,鸞夙還會以為你與沈予有私情。她可是出了名的多思多慮呢!”


    太夫人從未見過鸞夙,卻能將她的脾性打聽得一清二楚。誠然,出岫與鸞夙接觸過幾次,又聽說了一些事情,也覺得鸞夙是個口齒伶俐、但心氣不大的主兒。不過慕王就是喜歡她,非常喜歡。


    出岫的腦子全亂了,終於忍不住“撲通”一聲下跪道:“母親!您也知道沈小侯爺是我的恩人。在京州醉花樓裏,若不是他搭救收留,我早已葬身火海了!後來他也屢屢相幫……再者想容也是我雲氏的女兒。我怎能見死不救?即便不是出自我私人的意願,您難道要讓世人說,雲氏連自己的女兒和姑爺都保不住嗎?”


    太夫人一生看重榮耀和麵子,聽了出岫的最後一句話,果然沉默起來。片刻之後才道:“你說的對,倘若文昌侯府滿門抄斬,想容和沈予一死,世人必定會說我雲氏無能,保不住自家女兒女婿。更何況往後咱們與聶七的關係公開,有可能還會招人非議,說咱們犧牲一個庶女去謀求闔族榮耀。”


    “我也正是此意。”出岫連忙附和。


    “是我大意了,這點上我沒想到。我隻想著不能在此時忤逆聶七。”太夫人似有些疲倦之意,捏了捏眉心,再道:“我老了,考慮事情不周全了。你若想試試,那就去罷。”


    說到此處,太夫人越發地感慨:“若是辭兒在世,必定能想出兩全其美之法……如今他自己走了,將攤子丟給我,卻不想想我一把年紀,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什麽心情?為闔族操勞有沒有精力?”說到最後,太夫人話語之中不乏怨憤,對獨子雲辭的怨憤。


    說到雲辭,出岫方才強忍著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掉下來。雲辭和沈予,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愛人,一個恩人。她不想眼睜睜看著他們都死去。也許世人的傳言是對的,與她沾惹上關係的男人,仿佛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出岫仍舊跪著,一邊拭淚一邊向太夫人保證:“您放心,我必定代侯爺守護好雲氏一族。他在天之靈,也定會保佑咱們闔族榮耀。”每每想到雲辭為何而死,死前她又是如何絕情棄愛,出岫便覺得生無可戀。她誤會著他,恨著他,卻不知道他的一番苦心,以命換命……


    而當出岫徹底醒悟時,彼此已經陰陽兩隔。若不是為了替雲辭報仇,若不是為了守護雲氏,她真得會去黃泉路上陪他。即便如今,這個念頭也沒斷過,會時不時地在腦海裏轉一轉。


    “侯爺若在世,必定也不會見死不救,看著想容和沈小侯爺喪命的。”出岫抽噎著道。


    “你錯了。”太夫人亦難掩悲戚之色:“辭兒若在世,必當以家族利益為重……這是他身為離信侯的責任。”


    逝者已矣,無人能夠篤定雲辭究竟會持何等態度。但眼下,出岫是下定決心要救沈予了!


    為了讓太夫人安心,出岫斟酌一瞬,將自己與慕王聶沛涵的相識經過告訴了太夫人。她與慕王,是舊識了!也許看在這事兒的麵子上,慕王會對她寬容一些?


    果然,太夫人得知出岫與慕王是舊識之後,隻道:“聽了這話,我心裏好像踏實了些。你去罷,記得凡事以雲氏家業為重。”


    *****


    得到太夫人的允準,出岫成日裏除卻主持中饋以外,便是思忖該如何說服慕王,甚至連世子雲承的課業都忽略了。但越是等待,越是心焦,原本以為慕王拿到禪位旨意之後就會返迴煙嵐城,豈知他又徑直去了北宣!秘密前往!


    若不是雲承的生父雲潭派人告知,出岫還不知道這事。可見慕王的手段越來越高超,已能避開雲氏安排在各地的眼線了。


    時間在等待中一點一滴流逝。待到慕王從北宣返迴煙嵐城,已是當年十月中旬。出岫送貼求見,這一次卻等了兩天才有迴複——因為前來拜見慕王的人太多了!


    今時不同往日,慕王聶沛涵畢竟是未來的帝王,隻要是能攀上點關係的人,都會在此時前來錦上添花,趨炎附勢。


    一時之間,慕王府門庭若市。但慕王還算給雲氏麵子,隻讓出岫等了五天便傳見了她,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一。


    這日大早,出岫剛準備出門,人還沒跨出雲府門檻,管家雲忠卻匆匆捏著一封書信趕來稟報:“夫人,大事不好!三爺在京州下獄了!”


    “下獄了?”雲羨行事向來穩重,怎會犯事下獄?出岫連忙問道:“怎麽迴事兒?”


    “三爺在京州……逛青樓。為了爭一個青樓女子與人出手,結果失手將人打死了。原本咱們是能擺平的……後來才得知,死的人名喚‘明璀’,是當朝右相的次子,也是皇後的親侄子。明氏為此不依不饒,皇後也去聶帝麵前哭訴,三爺便被下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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