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太夫人瞧見她群上的殷紅血跡,立刻由丫鬟攙扶著,疾步走到她跟前:“這是怎的了?”


    出岫此刻已是臉色蒼白,唇無血色,雙手按著小腹虛弱道:“我……孩子……”


    太夫人聞言神色一凜,立刻朝著膳廳高聲道:“所有碗碟都不許收拾!”言罷轉向淺韻命道:“還愣著做什麽!快去請屈神醫!”


    話音剛落,拱門處已齊齊走來兩個男子身影,一為年長者,正是來請平安脈的屈方;另一位年輕男子,是打算向太夫人辭行的沈予。兩人剛一邁入拱門,遠遠望見膳廳門前發生的事,立刻對望一眼跑了過去。


    “屈神醫來了!”聞嫻眼尖,率先驚唿出聲。


    屈方也不多言,看了一眼出岫裙上血跡,連忙探手去把脈:“夫人服用了滑胎的藥物。”


    “滑胎!”隻聽了這一句,太夫人已撫著額頭向後趔趄,險要摔倒。丫鬟眼明手快扶住她,已聽太夫人又對屈神醫道:“神醫務必盡心救治……這可是侯爺的遺腹子!”


    屈神醫麵色凝重,隻道:“哪裏有房間,先讓夫人躺下。”


    這時候,沈予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妨,連忙上前一步打橫抱起出岫,便往最近的廂房裏走。


    “小侯爺怎會在此?”二房花舞英忽然開口問道。


    太夫人與聞嫻齊刷刷向她看去,似在責怪她說話不分場合分寸。


    花舞英自知失言,有些尷尬,又聽屈方解釋道:“小侯爺的園子已收拾妥當,今日是特意來向太夫人辭行。”說完匆匆邁步攆上沈予,去為出岫保胎。


    太夫人一臉焦急之色,但仍舊不忘交代:“鸞卿,你守著膳廳,桌上的飯菜碗碟一律不許有人妄動。”


    鸞卿低低稱是,轉身去了膳廳。


    太夫人又對遲媽媽命道:“你去吩咐護院總管和雲忠,今日府裏眾人不分主仆,一律不得外出!還有,知言軒、榮錦堂上下禁足園內!”


    遲媽媽一臉凝重,領命而去。


    太夫人這才看向幾房姨太太和灼顏,冷聲道:“你們幾人,今日寸步不離跟著我!”言罷轉身跟上屈神醫的腳步。


    餘下幾人麵麵相覷,皆是又驚又疑,可到底不敢多言。三房聞嫻深深看了灼顏一眼,歎道:“走罷!莫要再耽擱了!”


    *****


    半個時辰後,出岫滑胎,落下了一個近五月大的死嬰,已隱隱瞧得出是個男孩。


    太夫人得知之後,老淚縱橫險要暈倒,幾房姨太太也低眉哭泣。不多時,膳廳裏傳來消息,鸞卿在出岫喝湯的那隻美人蝶碗中,測出了夾竹桃的成分。


    夾竹桃,美而有毒,性寒涼,孕婦忌食。


    消息一傳到太夫人耳朵裏,從熬湯的廚子、送湯的下人、端湯的淺韻、直至換碗的灼顏,立刻被傳往刑堂待審。如今出岫落胎已成事實,隻能軟語安慰她好生休養,再將幕後主使之人找出來。


    這一次,沈予沒有陪在出岫身邊,而是隨太夫人去了刑堂審案,隻留下屈方、淡心和遲媽媽照顧傷心過度以致昏迷不醒的出岫。


    陰森冰冷的刑堂之內,除了太夫人謝描丹坐在主位之上,在場眾人皆是站著,戰戰兢兢、沉默不語,氣氛凝滯得連細針掉落之聲都能聽見。


    二房花舞英、三房聞嫻、灼顏、淺韻、管家雲忠、刑堂總管、暗衛總管,還有沈予,滿滿站了一屋子。


    “天要亡我雲氏!”太夫人扶著座椅扶手,沉聲厲色:“究竟是誰如此狠心!連侯爺的遺腹子都不放過!”


    刑堂內半晌無人做聲,唯有聞嫻頗為痛聲地道:“太夫人節哀,幸而還有灼顏這一胎。”


    不提灼顏還好,一提灼顏,太夫人立刻瞪向她,神色狠戾不語。


    灼顏心底突地一跳,不自覺咽了口唾沫,怯怯道:“太夫人您……節哀。”


    “嘩啦啦”一陣脆響傳來,太夫人已將手邊的茶盞拂落在地,對灼顏命道:“跪下!”


    灼顏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下跪:“太夫人……”


    “四姨太已在那隻碗裏發現了夾竹桃,那碗湯是你執意要與出岫換的,灼顏,你嫌疑極大。”太夫人幽幽冷道。


    灼顏睜大雙眸似不可置信,半晌才反應過來:“不!不!這是嫁禍!奴婢沒有!奴婢怎麽會如此傻,既然要害夫人,又豈會公然與她換碗!”


    “你倒是有些小聰明。”太夫人點頭:“還知曉為自己辯解幾句。”


    灼顏不明白太夫人這話的深意,慌亂地轉了轉眼珠,立刻抬眸直指淺韻:“太夫人!一定是淺韻做的!這湯是她端上來的!她喜歡侯爺,最痛恨出岫了!一定是她想害出岫,再來嫁禍於我!”


    灼顏原本暗中猜測這是出岫的苦肉計,可隻要想到她腹中懷著雲辭的孩子,又覺得是自己胡思亂想。即便出岫要陷害自己,她又怎會拿腹中骨肉的性命來冒險?須知那孩子,可是雲辭唯一的孩子,生下來無論男女,都是金貴非常的!


    灼顏仍舊指著淺韻,試圖為自己脫罪。她自然不知,出岫懷胎從頭至尾,都隻是個幌子。


    再看淺韻,此刻早已娥眉蹙起,斥道:“灼顏,你我姐妹一場,我當日遭貶斥做了三等丫鬟,唯與你親近……夫人也是看我與你要好,才調我去服侍你這一胎,你怎能……”


    “你我哪裏親近了!若當真親近,那夜你怎會……”說到此處,灼顏忽而住口不言,將“失約”二字生生咽了迴去。在這節骨眼兒上,她不能再節外生枝。


    淺韻麵上表情憤憤道:“我淺韻為人如何,雲府上到太夫人,下到侍婢仆從,人人皆知!即便要害誰,我也光明正大,絕不偷偷摸摸!更何況,夫人肚子裏是侯爺的孩子,我豈會害她……”說著說著,淺韻已語調一變,似是哽咽。


    在場眾人,都知道淺韻對雲辭的忠心,也知道她平日為人如何。即便聽說過她刺殺出岫的傳聞,也更覺得這女子性烈如火,必不會做這偷偷摸摸的暗害。更何況,這是雲辭唯一的孩子,淺韻再恨出岫,也應當知道分寸輕重,不會加害那個孩子。


    因而灼顏這一推脫嫁禍之辭,在場無人相信。太夫人亦是冷道:“淺韻是我親自調教出來的,她品行如何我很清楚,你這話的意思,是指我察人不清,用人失當,害了侯爺的子嗣?”


    灼顏哪裏承擔得起這等罪名,忙叩首道:“奴婢不敢!但奴婢的確冤枉!”


    “冤枉?在這關口,你連交好的淺韻都能嫁禍,品行如何,已毋庸置疑!”但聽沈予忽然冷冽開口,目中一片赤紅,似要用目光將灼顏千刀萬剮:“那是挽之的孩子!”


    沈予雙手緊握成拳,轉而看向丹墀上的太夫人:“若是出岫這一胎沒了,最得利的是誰?必是灼顏這賤婢!若有出岫在,她的孩子連庶出都算不上。可若是出岫有了意外,她肚子裏便是挽之唯一的後嗣!而她母憑子貴也指日可待!”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臉恍然。如此說來,當真是灼顏最有動機了!


    “不!不!太夫人!您別聽小侯爺胡說!他……他……”灼顏想說沈予與出岫有私情,可轉念一想,沈予好歹是文昌侯之子,也是當今聖上螟蛉義子,她萬萬開罪不得,於是又急急住口,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白。


    在外人眼裏,自己懷的是雲辭的孩子,自然最有動機謀害出岫。可,這孩子明明不是……她卻又無法說出口來!更何況,她的確動過這心思,隻不過,還沒來得及下手而已!


    究竟是誰?究竟是誰設計了這一石二鳥之計?既能害了出岫,又能害了自己,究竟是誰最得利?出岫是決計不舍得以雲辭的骨肉來陷害自己,究竟是誰……


    灼顏看著堂上眾人,絲毫沒有頭緒。若是二房得利,可自己懷的便是雲起的骨肉,二房母子又何必多此一舉?


    難道是三房?


    這念頭一跳出來,灼顏立刻道:“太夫人!這是有人陷害奴婢!如此一石二鳥,將奴婢與夫人一網打盡,便有人坐收漁翁之利!”


    聽聞此言,太夫人當真蹙眉斟酌,仿佛是在考慮她話中真假,灼顏見狀,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忙又道:“太夫人要為奴婢做主!奴婢是懷著身子的人,即便為了腹中孩兒,也要積德積福,又怎會做出違心之事!”


    “就憑你方才信口雌黃汙蔑淺韻,難道還敢說自己是在積德積福?”沈予冷笑一聲,墨黑瞳仁閃著憤怒的光澤:“你分明是打好算盤,知道即便惡行被揭發出來,太夫人看在你腹中骨肉的麵子上,也會饒你一命。如此你才有恃無恐!”


    “小侯爺為何咄咄相逼?”灼顏亦是惱了,終於迎麵還擊:“再者,這是雲府家事,小侯爺怎方便置喙?”


    “我受挽之臨終囑托,為他照看寡母寡妻,又是他與出岫的媒證,我如何不能置喙?難道要看著你這惡毒女人,害死出岫?”沈予一番話語擲地鏗鏘。


    “哦?是嗎?恐怕您的心思可沒這麽簡單!”灼顏氣惱不過,別有深意地道。


    這一句引得沈予是怒火中燒,也顧不得禮教之術,疾步從地上拽起灼顏,抄手便要揍上去:“我沈予生平隻打過一個女人,今日你是第二個!”說著已重重一拳往灼顏臉上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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