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淺韻來服侍自己?這是警告?還是監視?還是意欲圖謀不軌?灼顏下意識地護住小腹,抿唇看向出岫。


    出岫對她的異樣抗拒假作不知,笑靨如花溫婉著再道:“淺韻是知言軒最好的苗子,好歹從前侍奉過侯爺,手藝是有的……如今貶去做了快兩個月的燒火丫頭,也算得到教訓,這次為了你將她調迴來,她必會對你感恩戴德,盡心服侍。”


    出岫垂眸擼去手腕上的玉鐲,順勢塞入灼顏手中,笑問:“怎麽?你不願意?”


    這話問的意思……是不願意淺韻來服侍自己?還是不願意要這鐲子?試想淺韻若當真與自己親近,那日在假山後出現的人,又怎會是出岫?分明就是計中計!可如今,無論願不願意,她都無法拒絕了!


    “咯噔”一聲,灼顏心裏似被敲破了一麵鼓,方才的鬆懈立時消失無蹤!出岫這一招虛虛實實,似好似壞,至此灼顏才終於弄明白,眼前這位離信侯遺孀,早已練就“笑裏藏刀”的本事,隻怕這本事還在夏嫣然之上!


    灼顏暗裏恨得咬牙切齒,麵上卻堆著笑容,千恩萬謝道:“夫人考慮周詳,又賜下這貴重之禮,奴婢……受之有愧。”


    “馬上要做主子的人了,還自稱什麽‘奴婢’?”出岫嬌柔薄斥,又擺擺手道:“暫且住廂房是有些委屈你,待這孩子生下來,你有了名分,便也有自己的園子了……快迴去歇著罷!”說完出岫便吩咐遲媽媽護送灼顏去了南廂房。


    “夫人您這一番話恩威並施,善善惡惡真真假假的,我瞧灼顏已經駭得懵了。”淡心見人已走遠,才掩麵笑了出來。


    出岫麵上還殘留著幾分虛偽的笑意,聽了淡心此言,才緩緩斂容,變作麵無表情。她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明知道是綁了個枕頭在腰上,但還是有些難過。


    可為了雲辭……她不得不振作起來。


    “你親自去找一趟小侯爺,請他務必在十日之內尋個滑胎的死嬰。”出岫幽幽吩咐淡心,末了又補上一句:“最好是男胎。”


    *****


    半月後,五月二十。榮錦堂膳廳。


    太夫人坐在一桌主位,左手側依次是出岫、灼顏,右手側依次是二房花舞英、三房聞嫻、四房鸞卿。


    太夫人麵有和藹之色,滿意地瞧了瞧桌上眾人,頷首笑道:“這是人最齊全的一次,我老太婆許久沒有如此熱鬧地用過早膳了。”


    幾位姨太太皆不發話,此時但聽出岫笑言:“那是您體恤我有孕在身,免了這晨昏定省。其實我巴不得每日來陪您用早膳。”


    出岫此言一出,桌上眾人俱是意外。從何時起,沉默寡言、每日沉浸在哀痛之中的離信侯遺孀,竟變得如此能言會道了?而且,還笑語嫣然的?刹那間,幾房姨太太都以為瞧見了夏嫣然。


    果然,太夫人亦是眯起雙眼看向出岫,似有深意地笑迴:“當真是要做母親的人,不僅性子變了,嘴也甜了。”


    “這原是作為媳婦的本分,再說,也是您調教得好。”出岫盈盈再笑。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太夫人被逗得笑出了聲,連連點頭讚許道:“很好,作為離信侯夫人,就該如此大大方方的,你沒讓我失望。”言罷又看了看灼顏,道:“灼顏的事也處置妥當,很有風範。”


    太夫人甚少誇獎別人,尤其誇讚的對象還是出岫,幾房姨太太不禁在暗中揣測,也不知太夫人為了她肚裏的孩子,還是當真對她改了觀?


    眾人各有心思,但見太夫人已越過出岫望向灼顏,斂了幾分笑意,道:“今日若不是出岫主動提出來,你也上不了這一桌!往後生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不可恃子而驕,忤逆於她。明白嗎?”


    灼顏惶恐地連連點頭,忙道:“夫人待奴婢極好,奴婢必當知恩圖報。”


    太夫人聽著這話很是順耳,越發唏噓:“原以為侯爺英年早逝,這府裏要冷清了,誰想出岫與灼顏接二連三診出了身孕,也算為他留了後嗣……老天還是開眼的。”


    說著眼角一濕,險要流下淚來。


    聽聞此言,出岫與灼顏都接不下話,尤其出岫,又是浮出一臉黯然。反倒三房聞嫻開口對太夫人勸慰:“您這是哪兒的話,這本是雙喜臨門之事,侯爺地下有知也是高興不及的。您可別難受。”


    太夫人聞言長歎口氣,這才勉強換上笑容:“人老了,總是多思多慮的。想我從前是個什麽樣的人,如今老來喪子,竟也脆弱起來了。”


    這話說完,遲媽媽已極有眼色地上前緩解氣氛,轉移話題道:“太夫人,今日早膳之上,夫人特地吩咐知言軒新來的廚子,煲了幾盅不同品種的湯來,諸位主子可要嚐嚐?”


    “是嗎?”太夫人再看出岫:“難為你有這份心,端上來罷!”


    出岫立刻掩去黯然神色,換上淺笑:“原是我孕中貪吃,聽說這廚子煲的湯不油不膩,且還滋補,便私自做主請進了知言軒。豈知他手藝當真不錯,會的湯種也多,今日端上來的,都是用小火煨了兩天兩夜,足足入了味。”


    話音剛落,淡心與淺韻兩人已齊齊進門,各自手中端了個托盤,上頭的湯碗還冒著輕煙,香氣四溢。


    “光是聞著,都流口水。”三房聞嫻附和笑道。


    淡心素來嘴甜,端了托盤率先走到太夫人跟前,稟道:“夫人,您這一碗,可是滋補養身、延年益壽的功效。”說著已將一個畫著雍容牡丹的琉璃白釉碗擱在了太夫人麵前。


    太夫人微微頷首,細細端詳麵前的湯碗,笑道:“湯如何還不知道,這碗瞧著不錯。”


    淡心應景地一笑,又走到花舞英與聞嫻之間,笑道:“幾位姨太太用的,都是美容養顏的湯底,滋潤得很呢!”說著她又將兩隻湯碗一一放下,材質與太夫人的湯碗一樣,隻是上頭的花紋有所區別。


    給花舞英的碗是石榴花,給聞嫻的碗是桂花。倒也與兩人的性情相符,一個招紅采綠,一個淡香怡人。最後,淡心將托盤裏僅剩的一隻碗擱在四房鸞卿麵前,花樣是連翹。


    鸞卿看了這碗,“噗”地輕笑出聲:“連翹能入藥,可清熱解毒,味苦性寒,我很喜歡。”她看著對桌的出岫,微微點頭道謝:“夫人蕙質蘭心。”


    出岫莞爾:“連翹味苦性寒,但主治風熱之症,是一劑良藥。譬如四姨娘,外冷內熱,心底純善。”


    這話一出,鸞卿反而緩緩斂去笑意,隻勉強勾了勾唇角。不知為何,出岫覺得她好似有些抗拒自己的誇獎。


    而這廂,淡心布完湯碗,淺韻也已接著道:“奴婢手中這兩碗,皆是滋養安胎的功效。”她邊說邊將手中兩碗逐一放到出岫與灼顏麵前。


    出岫的碗是一朵白芍藥;灼顏的碗上畫著三麵美人蝶。


    出岫率先端起碗,笑道:“太夫人、幾位姨娘,都快嚐嚐這湯味道如何,若是過了關,這廚子便長久留下了!”


    這一次二房花舞英也極其給麵子,笑道:“也好,留下這廚子在知言軒,什麽時候我饞蟲犯了,也能借他來我落英堂幾天,換些花樣解解饞。”


    桌上適時響起一陣輕笑聲,太夫人、出岫、聞嫻、甚至幾個服侍的丫鬟都笑了出來。出岫便低眉執起湯勺,又偏頭看了灼顏一眼,關切問道:“怎麽?不合胃口?前幾日我瞧你挺喜歡喝這湯的。”


    灼顏麵色緊繃,盯著眼前這碗由淺韻親自呈過來的補湯,心中忽然生出些害怕,抿唇不語。這湯……難道出岫等的就是今天?


    太夫人見狀,立時變了臉色:“這一桌哪個不是主子,誰都不計較,你還不願喝?”


    “興許是孕中胃口多變,我再吩咐去換些清淡的。”出岫連忙開口為灼顏辯解。


    灼顏見太夫人動了怒,哪裏還敢計較,連忙端起手中的碗,想要舀起一勺往嘴裏送,可就是無論如何也手抖著送不到嘴裏。


    電光火石之間,灼顏靈機一動,看了看手中畫著三麵美人蝶的湯碗,對出岫問道:“夫人,您的碗上是什麽?”


    “是芍藥,白芍。”出岫笑迴。


    “啪”,灼顏將手中的碗重新放迴案上,道:“您貴為離信侯夫人,芍藥是不是太素氣了?分明我這碗才該是您的,三麵美人蝶,嗯,您的絕世美貌百看不厭,傾國傾城,難道不該配上美人蝶嗎?”


    說著灼顏已去看身後的淺韻,嗔怪道:“說來你也服侍我半個月了,怎麽還犯這錯誤?把芍藥給夫人,美人蝶給我?這是要讓我惶恐嗎?”


    淺韻被莫名其妙地訓斥一番,睜大雙眼似要反駁,可到底還是欲言又止地低頭認錯:“奴婢知錯。”


    灼顏勉強“嗯”了一聲,這才看迴出岫,又笑:“是我該與姐姐換換才是,淺韻失手端錯了碗,姐姐莫怪。”


    出岫倒也並未計較,看了看手中的白芍湯碗,將碗推給灼顏:“無妨,為了這小事別動了胎氣。左右湯是一樣的,都是安胎的方子。”


    灼顏立刻將麵前的碗端起來,畢恭畢敬遞了過去:“夫人大度,不予計較,實在是知言軒上下的福氣。”


    出岫未再多言,接過湯,正要喝下去,但聽太夫人又開口道:“推讓了這半天,湯都涼了,再教廚房換一碗來罷。”


    “無妨,不冷不熱剛剛好。”出岫試了試碗身的溫度,舀起湯勺往嘴裏送。


    這一個小段子就此揭去,桌上眾人也都開始用湯,不停嘖嘖稱讚廚子的好手藝,還有這套白瓷釉碗的別出心裁。


    一頓早膳結束,大家也算其樂融融。太夫人照舊以巾拭口、以水滌手之後,才緩緩道:“今日屈神醫要來榮錦堂請平安脈,既然你們都在,也別慌著走,他過府一趟不容易,讓他一並再次診了脈,也不用再往各個園子奔波了。”


    眾人都知曉神醫屈方是貴客,太夫人體恤他也是應當,便從命留下。


    太夫人率先起身往膳廳外走,剛走了兩步,卻聽聞身後一陣亟亟驚唿:“夫人!”


    太夫人立刻迴首望去,隻見出岫倚在淡心懷中,護著小腹腳步踉蹌,傾斜身子便要往地上倒。那表情端得是痛苦不堪,而她下身的白裙,已隱隱沾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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