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這一幕,出岫不自覺地側首看向竹揚,見她正眯著雙眼傾身細聽,便也稍稍定了心神。


    假山之後傳來輕悄的說話聲,窸窸窣窣,並不能聽清楚,出岫見竹揚麵上凝神似聽得仔細,不禁有些焦急。


    竹揚迴神見出岫抿唇蹙眉,知她之意,便伸手從牆頭的桃樹上折下一枝花枝,探手一揮,直直往假山後扔去。


    “什麽人?”隻聽一個年輕男子忽然開口喝問,不僅聲音忽然變大,且還帶著幾分謹慎與擔驚受怕。


    是二爺雲起!出岫立時反應過來。這個男人的出現,是在她意料之中,可,從外頭進來的女子又會是誰?


    漆黑深夜之中,光色黯淡至極,但見那女子從假山的陰影裏探出一隻手臂,拉住雲起的衣袖:“二爺別急,是掉下的樹枝而已。”


    聽這女子的聲音,出岫覺得很是耳熟,可一時之間實在想不起到底是誰,她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個名字,又不敢妄加揣測。


    此後,雲起與那女子又恢複了小聲說話,一陣悄聲耳語過後,女子還嬌喘了兩聲,似是遭了雲起的“輕薄”。出岫心知肚明,這“輕薄”必是那女子心甘情願受下的。


    未幾,兩人前後腳從假山之後邁出,雲起快步往內園西側而去,拐進抄手遊廊,應是迴了金露堂。


    再看那女子,在雲起離開後沒多久,也穿著鬥篷蒙著頭,匆匆從假山後出來。她邊走邊整理裙裾,顯然,方才兩人雖沒有行那齷齪之事,可摟摟抱抱、卿卿我我之舉是免不了的。


    出岫心中冷笑一聲,暗道雲起挺喜歡在假山周圍行齷齪之事,上次他輕薄自己,也是選在假山下頭,當真好不要臉!


    事已至此,可見今晚這場“戲”是結束了,出岫認為這一趟有些白來,卻又不算白來。這“戲”雖不如她想象中的精彩與危險,但也算掌握了雲起的一樁不軌之舉。


    難道……傳字條的人就是為了讓自己來看這場“私情”?出岫有些想不通,又見此地並非長留之處,便對竹揚道:“咱們迴去罷,順便瞧瞧那女子是哪個園子的。”


    語畢,卻見東側的抄手遊廊裏又出現了一名女子,且還提著一盞燈籠,大膽得很。出岫眯著雙眸試圖辨清她的麵目,待見她提著燈籠走到假山下,才隱隱認出她是誰。


    是玥菀!若非前幾日才見過這丫鬟,還算印象深刻,出岫隻怕也認不出她來。


    此刻玥菀正提著燈籠左顧右盼,似是防人,又似尋人,也不知她到底是要做什麽,圍著假山附近轉了一陣子,便又順著原路返迴,應是迴了雲想容的霓裳閣。


    雲起、玥菀、雲想容,這三者之間到底……電光火石的一瞬,出岫立刻想到一個人!若她猜得不錯,方才與雲起偷偷幽會的女子,必定是……


    “竹揚!你快跟上方才往外頭走的姑娘,看她去哪兒了!”出岫亟亟對竹揚道,不自覺地伸手去拽她的衣袖。


    竹揚二話不說護著出岫從牆頭躍下,兩人快步走出內花園,她才開口道:“夫人自個兒當心,園子裏到處都是當值的護院,有事你務必大唿出聲。”言罷已腳底生風似的離開。


    出岫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有個想法隱隱生出,卻又不敢坐實,隻盼著竹揚能追上與雲起私會的女子,看看到底是誰。想著想著,她不禁生出一陣冷汗,心中也突突跳著,唯有加快腳步往知言軒返迴。


    夜色深濃,晚風徐來,四周的樹木風搖影動,在地上氤氳出片片黑影,仿佛許多隱藏在暗處的不軌之徒,想要趁著月黑風高出來作惡。


    樹葉的“沙沙”之聲間或傳來,合著滿地滿牆的陰影將出岫包圍其中,令她感到陣陣窒息。她獨自走在迴知言軒的路上,心中又多出幾分後怕,隻覺這一夜是無盡的詭異與驚悚。


    她怕的並非是雲起的放浪,而是那放浪背後所隱藏的心思……出岫感到自己抓住了什麽,離某個真相已經很接近了……隻差臨門一腳,便能推開那扇隱藏陰謀的暗門。


    一路之上,因為缺乏竹揚的陪伴,便有幾個護院從暗處跳出來請命。出岫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迴的話,她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迴到了知言軒。


    淺韻早已在垂花拱門外提著燈籠等候多時,遠遠望見出岫神魂盡失的腳步,連忙迎了上去。她雖神色冰冷,目中到底也是好奇與關切:“竹揚方才已迴來了,夫人可有受傷?”


    竹揚已經迴來了?她是跟丟了?還是說……出岫定了定神,對淺韻道:“將你手中的燈籠掛上去罷,免得小侯爺擔心。”


    淺韻領命,挑了竿子便往門頭上掛燈籠。出岫心裏記掛竹揚的消息,沒等淺韻掛完燈籠,已亟亟邁入主園,果不其然,竹揚正在她寢閨門前等著。


    “夫人,”竹揚神色沉穩不變,迴稟道,“那女子的臉我瞧見了,不過我來的時日太短,並不認得她是誰。”


    出岫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可瞧見她進了哪個園子?”


    “她進了……知言軒,住在後院東起的第二間房。”


    *****


    自出岫在榮錦堂與幾房姨太太吃了那頓早膳過後,太夫人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可夜中“看戲”的第二日清晨,出岫卻再次得到太夫人的傳喚。


    昨夜之事太夫人遲早都會知道,出岫之所以不讓竹揚稟報太夫人,也隻是希望當夜能瞞著她,並不指望能永遠隱瞞。


    出岫決定將夜中所見全盤告知,便去了一趟榮錦堂,豈知,太夫人對此事隻字未提,反而拉著她道了半天家常,又叮囑她好好安胎。而且,是當著二房母子的麵,不過雲想容不在當場。


    出岫見太夫人沒有單獨留自己說話的意思,又怕花舞英和雲起在場會看出什麽端倪,便忍著心中所想,做出一副孕中多思之狀,刻意道:“屈神醫前幾日來診脈,說這一胎十之八九是個男孩兒。”


    太夫人聞言很是歡喜,看不出半分假裝的模樣,不僅賞賜了些珠寶首飾,還給了一座漢白玉的送子觀音,才命遲媽媽送她迴了知言軒。出岫覺得太夫人已經知道了什麽,並且是在暗示什麽。可細想之下,仍舊一頭霧水。


    原本想要將昨夜的來龍去脈相告,請太夫人拿個主意,然而今日她這舉動似在表明想要袖手旁觀……若當真如此,僅僅憑借知言軒這幾個人,淺韻、淡心、竹影、竹揚……如何成事?


    出岫越想越是頭痛,加之昨晚喝了風、涼了胃,今早又多思多慮一番,此刻竟是隱隱感到胃部不適。人還未走迴知言軒,半途中她已忍不下去,扶著牆沿幹嘔起來。


    “嫂嫂!”


    “夫人!”


    幾聲稱唿同時響起,有男有女,皆是語帶關切。出岫胃中翻湧,又吐不出什麽東西來,隻覺頭暈一陣勝過一陣。


    “嫂嫂怎麽了?”這一次出岫聽清了,那句“嫂嫂”來自雲想容。她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擺了擺手,正欲說一句“不礙事”,手腕卻忽然被人握住。


    出岫抬眸一看,是沈予。他怎會與雲想容在一起?


    “我為夫人把把脈。”沈予麵上是毫不掩飾的關切之色,不由分說為她診起脈來。


    “還用把脈麽?有孕在身的女子不都是如此?”雲想容掩唇嬌聲而笑,暗示沈予大驚小怪。


    沈予卻不以為然,診了半晌,才隱晦地道:“夫人有孕才兩個多月,平時裏也不常嘔吐,今日這症狀,固然是孕吐的緣故,也是因為夜中睡得不好,又著了涼。”他鬆開出岫的手腕,慎重囑咐:“夫人平日應減少憂思,多注意休息。”


    出岫撫著胸口平複半晌,才客氣道:“多謝小侯爺提點,教您看笑話了。”


    沈予眼中劃過一絲黯然,似為這客套的疏離而難受。可終究沒有當著外人的麵兒再說什麽,隻深深看了她一眼,僅此而已。


    “嫂嫂定是思念大哥,才夜不能寐。”雲想容適時開口,天真地關切道:“嫂嫂節哀,您養好身子產下世子,才是關鍵。”


    此時出岫也顧不上去問沈予為何會與雲想容在一起,隻覺得頭重腳輕,難以承受,便斂神迴道:“是妾身失儀,且容先行告辭。”


    “嫂嫂慢走。”沈予本還想叮囑幾句,卻被雲想容的“慢走”兩字擋了迴去,他隻得點頭迴禮,看著遲媽媽攙扶出岫離開。


    “大小姐若無事,在下也告辭了。近日忙著搬遷,實在有些分身乏術。”本是一場偶遇,豈知雲想容忽然問起岐黃之術,沈予看在雲辭和出岫的麵子上,也不好推拒,這才與她交談起來。


    雲想容有些自責,怯怯地道:“都是想容不好,耽擱了小侯爺的正事,您快去忙,我也隻是……隨口問問而已。”


    沈予勉強笑了笑,實在無心敷衍:“告辭。”言罷轉身往雲府正門方向走,他心裏記掛出岫的風寒,想去為她抓幾貼藥。


    “小侯爺且慢。”剛走兩步,沈予又被雲想容叫住,隻得迴身再問:“大小姐還有吩咐?”


    “您喚我想容便好了。”雲想容莞爾一笑,無限嬌羞地望向沈予:“我有個不情之請……小侯爺方便之時,還請對屈神醫說說,多為嫂嫂請脈問診。我看她近日臉色不大好。”


    聽聞此言,沈予的麵色稍霽,想著方才對雲想容的敷衍,也感到自己有些過分,遂軟下態度誇了她兩句:“大小姐心地純善、秀外慧中,實乃閨中垂範。”


    雲想容聞言,麵上“蹭”的紅了起來,連耳後與脖頸都變得一片通紅,垂眸赧然迴道:“您過譽了。”


    沈予笑笑,未再多言。


    這邊廂,沈予辭別了雲想容;那邊廂,出岫也迴到知言軒。遲媽媽見她臉色實在差勁,路上又聽了沈予所言,便對淺韻道:“你去熬些安神的補湯端給夫人。”


    淺韻領命,連忙吩咐廚房。恰好知言軒近日一直做著藥膳,淺韻仔細分辨,選了對孕婦最有益的一種,盛了滿滿一盅端進出岫房內。


    出岫接過湯藥,隻喝了幾口,立時臉色大變:“這湯……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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