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有問題?”淺韻娥眉立時蹙起:“這湯是我親自端來的,之前我也特意嚐過,怎會……”


    “淺韻……”出岫捂著小腹,隻覺陣陣絞痛傳來,原是想要再說什麽,此刻卻痛得無力言語。


    “啪”的一聲脆響傳來,遲媽媽不由分說上前給了淺韻一巴掌,嗬斥道:“你做什麽?難道不知夫人肚子裏是小世子嗎?”


    淺韻大感意外,捂著火辣辣的臉頰:“遲媽媽……”她也是太夫人身邊兒出來的,從前在榮錦堂,遲媽媽對她一直慈藹有加,如今這一巴掌……


    遲媽媽明知出岫這一胎是假,可仍舊斥道:“淺韻,前次你意圖行刺夫人,可夫人不計前嫌將你從刑堂放出來,又讓你重新做迴知言軒的大丫鬟,你就如此迴報她?”


    淺韻抿唇,隻覺得委屈,倔強不肯作答。


    “遲媽媽……別吵了。”出岫腹中絞痛,麵上冷汗直流,胃裏也一陣陣地抽搐:“我……好難受。”


    “竹揚!將她押出去!”遲媽媽見狀,亟亟朝門外護衛的竹揚命道,又連忙扶過出岫:“夫人忍著,我去喚屈神醫。”


    淺韻手無縛雞之力,又怎抵得過竹揚的功夫?幾乎是瞬間便被製伏了。她被鉗製著踉蹌往門外去,雙眸卻直直瞪著出岫,冷笑道:“我早該明白,你又怎會如此大度?我是想過要殺你的人,你豈會輕易放了我?”


    而此時,出岫已疼得說不出半句話,唯有眼睜睜瞧著淺韻被竹揚帶出去,遲媽媽也匆匆命人傳喚屈神醫。


    未幾,屈方匆匆而來,見出岫麵色蒼白,忙將手搭在她皓腕之上,診斷道:“無妨,是有人下了‘不幹淨’的東西,夫人沒有性命之憂。”


    遲媽媽眼見廳內聚集了幾個侍奉的下人,便對屈方使了個眼色,又問:“那這一胎……”


    屈方立時會意,又看了一眼出岫,蹙眉點頭:“無礙。”


    遲媽媽佯作鬆一口氣,連忙招唿幾個丫鬟將出岫扶進寢閨之中,屈方也去開了幾貼藥。


    如此忙活到正午時分,出岫才沉沉睡去,再醒來時,出了一身虛汗,小腹倒是好受許多,早上的胃疼頭暈也已無恙。


    睜開雙眸,隱隱約約感到眼睫上的濕意,也不知是夢裏又哭了,還是出的汗。出岫隻感到眼前有幾個人影在晃,淡心、竹揚、遲媽媽……屏風後頭還站著兩個人,看服色、輪廓,應是屈方和沈予。


    “夫人醒了!”淡心率先驚唿,眾人便齊齊看向榻上。


    出岫不大習慣這許多人守著自己,便掙紮著起身,勉強笑道:“你們怎麽都在?”


    “夫人你可覺得好受一些?還疼不疼了?”淡心眼眶微紅,哽咽道:“老天怎就不長眼,不讓您有幾天好日子過呢!”


    出岫怔愣一瞬,才迴想起所發生的事,不禁撫著額頭問道:“淺韻人呢?”


    “老婦已將她打發去刑堂待罪了。”遲媽媽臉色沉穩,幽幽開口:“這也是太夫人的意思。”


    又是刑堂?出岫張了張口,正欲替淺韻辯解兩句,卻見屈方繞過屏風,上前問道:“夫人可覺得好一些?”


    “無礙了。”出岫客氣地點頭:“有勞神醫。”


    見榻前站著這許多人,有男有女,出岫越發感到不自在:“我想靜一靜,遲媽媽和竹揚留下,你們都去歇著罷。”語畢特意瞧了一眼屏風後頭的沈予,見他並不現身,也知他有所顧慮。


    此時但聽沈予的聲音從屏風後頭傳來:“師傅,咱們走罷,讓夫人好生歇著。”


    屈方又對出岫囑咐了幾句,師徒兩人便一並離開,淡心也順勢道:“我去煎藥,神醫說了,您得連喝五日呢!”言罷隨之而出。


    竹揚一直站在出岫榻前待命,見屋子裏隻剩下遲媽媽和自己,才出語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出岫雖麵白如紙,卻難掩那份傾國容貌。她靠在榻上,聲音虛弱地對竹揚道:“你去將淺韻從刑堂裏放出來,貶去知言軒外園做三等丫鬟。”


    言罷又看向遲媽媽:“勞煩您對太夫人稟報一聲,淺韻我還有用,想留她一留。”


    遲媽媽雙眼微眯沉吟一瞬,到底是沒有拒絕:“老婦明白,這便去向太夫人稟報。”


    *****


    淺韻隻在刑堂裏呆了不到兩個時辰,出來時毫發無損。可到底是被剝去了大丫鬟的稱號,貶去知言軒外園做些雜役活計,主要負責劈柴燒火。


    淺韻平日雖不言不語,但人卻極為驕傲,這等冤枉與侮辱,生平還是頭一次嚐到。她從前在太夫人跟前一手被調教起來,後又被送到知言軒侍奉雲辭,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隻是,一想起出岫也曾貶去浣洗房,心中仿佛也能體味到她那時的憤懣。被貶之後,淺韻對旁人的質疑、詢問、疏遠一概置之不理,一心做著燒火丫頭,連淡心也漸漸疏遠了。


    轉眼間,淺韻已遭貶斥四十天有餘,這期間她一直不卑不亢,自顧自地做著差事,對一切人或事都充耳不聞,仿佛認了命。竹影曾來探視她兩次,甚至提出要根據雲辭的遺願娶她過門,助她脫離三等丫鬟的身份。


    然而淺韻卻斷然拒絕,對竹影也極為冷淡,漸漸的,竹影便不在她麵前出現了。


    “好端端的一樁姻緣,淺韻姐姐為何要拒絕呢?”就在知言軒下人們都對淺韻不冷不熱、亦或避之不及時,唯有灼顏暗地裏偷偷與她交好。當然,人前還是裝作不相熟的樣子。


    出奇的是,向來獨來獨往,隻與淡心、竹影交好的淺韻,竟對灼顏的接近默許下來,並未表露出從前那種冰冷的抗拒,反而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說起私密話。


    “你覺得嫁給一個侍衛,就是好姻緣了?”淺韻擰幹帕子擦了臉,淡淡相問。


    灼顏笑了笑:“那要看是哪個侍衛,竹影是侯爺生前最信任的貼身護衛,在這離信侯府誰不高看他三分?連雲管家見他也是客客氣氣的,保不準下一任雲府總管就是他了。”


    “竹影自幼習武,不懂文書和經營,做不了雲府管家。”淺韻否認道。


    “原來淺韻姐姐嫌他前程不好?”灼顏“噗”地笑出聲來,低眉想了想,又道:“也是,從前侯爺在時還好,如今侯爺去了,竹影這身份也有些尷尬……”


    “不要提侯爺!”淺韻不知怎得,忽而變了臉色:“逝者已去,閑事莫提。”


    灼顏一怔,暗嗤淺韻小題大做。突然,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小心翼翼地求證:“從前夫人在世時,呃,我是說我家小姐剛入門時,曾聽遲媽媽說過,您是太夫人準備給侯爺的通房……可有此事?”


    “你話多了!”淺韻瞥了她一眼,端著方才洗臉的水盆走到屋子前,“嘩”的一聲潑向院子裏。如今她是三等丫鬟,與人共住一屋,而灼顏還享受著夏嫣然生前的待遇,是一等丫鬟。隻不過,如今出岫不使喚她,她也樂得自在。


    灼顏發現每次提起雲辭,淺韻都是麵色不善,心中遂更加篤定自己揣測,道:“姐姐莫怪我多話……出岫自始自終都是沾了我家小姐的光,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懷上身孕,竟被太夫人做主扶正!別說姐姐你氣不過,我也替我家小姐氣不過呢!”


    淺韻聞言並未附和,隻抿唇道:“妄議主子,可是要被打入刑堂的。”


    灼顏撇了撇嘴:“眼下就你我二人,姐姐怕什麽?那狐媚子女人敢做出來,還怕別人說麽?侯爺在世時,她分明已是失了寵,如今又哪裏冒出來的身孕?也不知是和誰懷的野種,妄圖謀奪雲氏家業!”


    “灼顏,你夠了!”淺韻冷著臉嗬斥:“若再多說一句,你就出去!”


    “姐姐難道甘心麽?以你這等姿容,委屈在知言軒做個三等丫鬟?你從前可是太夫人和侯爺身邊兒最得臉的!”


    灼顏似無知無畏,並不聽淺韻的話,偏要說道:“我同姐姐從前不大相熟,但如今也瞧出了姐姐的人品。以你這般,又豈會在湯藥裏下毒害人?分明是出岫存心報複你,先將你從刑堂裏放出來,給個甜頭,再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話到此處,灼顏又冷笑一聲,涼涼續道:“謀害侯爺的遺腹子,這罪名可是不小嗬!一次不成還會有兩次三次,姐姐難道要永遠處於被動之中,受製於她?”


    淺韻從前不知,原來灼顏如此牙尖嘴利。明知這是挑撥,她也不想迴應,隻道:“夫人已將我從刑堂裏放出來,也沒有再追究,你別說了。”


    “事到如今,你還叫她‘夫人’?她是哪門子的夫人?”灼顏頗有些憤恨不平,聲音也不禁高了起來。她瞧了瞧窗子外頭,又起身將門關死,咬牙道:“出岫的孩子不是沒掉麽?你的罪名也沒坐實,隻怕是逃得過初一,也逃不過十五。”


    淺韻已不知該說些什麽,唯有抿唇不語。


    灼顏見她神色似有動搖,忙道:“姐姐你不想嫁竹影,那這府裏的下人,你必定也都瞧不上了。”


    話到此處,淺韻眉間劃過一絲黯然,再也忍不住哽咽道:“我侍奉侯爺多年,如今又有誰還能比得上他?”說著已要垂下淚來。


    灼顏附和著輕歎:“是啊!既然無法跟著所愛之人,姐姐為何還要屈居人下,遭受這不白之辱?”


    屈居人下?淺韻這才發覺自己小瞧了灼顏的心思,不禁疑惑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無論如何,在這雲府之中,倘若做不了正正經經的主子,也要做上半個主子!”灼顏說著說著已壓低了聲音:“姐姐若信我,今夜便與我一同去個地方。”


    她邊說邊將一個紙條塞入淺韻手中,悄聲叮囑道:“為免惹人起疑,我不能久留,今夜咱們便在此處相見,我保管不教姐姐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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