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出一轍?”雲辭震驚地看向鸞卿:“可能確診?”


    “若無十分把握,我絕不會說出來。”鸞卿淡淡道:“當年老侯爺於我闔族有恩,帶我迴府,又怕有人搬弄是非對我不利,才執意娶我過門。外人都道是我狐媚克夫,過門三月便克死老侯爺,可他到底死因為何,咱們幾個心知肚明。”


    聞此一言,屈方與雲辭皆是沉默。


    四姨太鸞卿今年隻二十五歲,十年前入府時,雲辭雖不到十一歲,但已知人事,曾對父侯娶一個十五歲少女做妾的行徑感到荒唐無比。


    可鸞卿過門時,母親卻沒有反對,這與當年父侯娶二姨娘、三姨娘時的反應判若兩人。雲辭知道,三姨娘跟隨父侯多年,得父侯真心愛護,可在名分上,母親寧願讓侍婢出身的花氏先入門,也不願承認三姨娘聞氏。


    為此,母親曾與父侯鬧了許久。最後還是聞氏乖順懂事,才得了母親的首肯,且過門時,已懷有八月身孕。這事令雲辭明白,母親縱然再善妒,再苛待,但對於雲氏子嗣卻無比重視。


    這也是雲辭急於讓出岫孕育子嗣的緣故。


    往事曆曆在目,當年鸞卿入門時,母親一反常態表示接納,令雲辭很不解。後來他才知道其中因由,原來是鸞卿診斷出父侯身中情毒多年,且早已將情毒在肌膚相親時過給了母親,母親又在懷有身孕時傳給了自己。


    情毒乃是薑族特有的毒術,顧名思義,男女相傳。男子若身中情毒,肌膚相親時便會傳給女子,女子受孕後又會傳給腹中骨肉。


    而且,這情毒奇怪得緊,發作的征兆也因人而異。毒隻能下在男子身上,隻會傳給中毒後與之交合的第一個女子,女子再傳給腹中孕育的第一個孩子。


    是以二姨太花氏、三姨太聞氏不曾中毒,雲起、雲羨也無甚異恙。


    雲辭正迴想著往事,但聽屈方已對他歎道:“當年老侯爺及太夫人中毒之時,都無毒發征兆,唯獨身為嫡長子的您出生時胎毒已深。迴想在下受老侯爺所托為您祛毒,也隻能摸著石頭過河,隻知祛毒之法,不知中毒之因。若非如此,也不會不知老侯爺及太夫人均中了毒。”


    話到此處,屈方又是一歎:“是在下醫術不精,未能盡數祛除您體內胎毒。這才導致您為救小侯爺的性命,染上終身腿疾。”


    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雲辭迴想往事有些悵然,更兼憂慮出岫所中之毒。不過若是情毒,倒也並非無藥可解。


    “屈神醫好似偏題了。”鸞卿適時開口打斷兩人的思緒:“你二位不必如此憂心忡忡,情毒在我薑族很是常見。當年老侯爺之死,實在是他中毒已深,又力保太夫人性命,才會耽誤了自己……”


    雲辭聞言唯有黯然不語。當年鸞卿診斷出父侯患有情毒,才被帶迴雲府。當時自己已在屈神醫府上醫治三年,又為救沈予而被蛇毒誘發了腿疾,情毒已祛除大半,並無性命之憂。


    但父侯與母親,明明都沒有毒發征兆,父侯卻擔心幕後黑手不會善罷甘休,執意讓鸞卿為兩人祛毒。結果,母親解了毒,父侯卻……


    直到如今,母親都隻知父侯死於情毒的多年荼害,卻不知父侯為何煞費苦心解毒,更不知個中內情。雲辭也是後來才聽鸞卿提及。


    原來父侯與母親中毒已逾十餘年,雖未發作,但毒素已深。兩人在解毒過程中,同時發生五髒衰竭的征兆,父侯執意讓鸞卿先救母親,才會耽擱了自己的救治機會,最終因毒素累積多年,五髒俱損而亡。他臨終前,命鸞卿隱瞞自己的死因。


    多年來母親一直以為,父侯心中最愛之人是三姨娘聞氏,也是這股怨憤,才使她獨立支撐迄今。倘若讓母親知道父侯死去的真相,隻怕以她的性格,必會生死相隨。是以雲辭接受了父侯臨終前的安排,將其死因對母親長久隱瞞下來。


    有時愛會令人軟弱,而恨會令人堅強。


    卻不曾想,相同的毒,時隔二十年後又重現雲府。隻不過這一次,因為有過父輩的前車之鑒,雲辭已能沉穩應對。


    “鸞卿,”四下無人時,雲辭會直唿其名,“我與出岫此次所中之毒,你可有把握能解?”


    “這是自然,你二人中毒時日尚淺,若能及時解毒,再仔細調理,對身子損傷不會太大。”鸞卿神色雖冷,卻很是自信。


    雲辭霎時鬆下心神,從往事及擔憂中解脫出來,鄭重道:“既然如此,鸞卿,我與出岫兩條性命,便交付你手中了。”


    鸞卿亦是鄭重點頭:“侯爺放心,我在雲府白吃白喝,出力也是應當。隻不過……”


    “不過什麽?”雲辭再問。


    “隻不過解毒尚需一味草藥,唯有我家鄉才有。當年我在薑地認識侯爺時,因知道他中了情毒,便將那味藥草帶在身上。如今若要解毒,還須再迴去采摘。”鸞卿如實道。


    聽聞此言,雲辭再次蹙眉:“一來一迴,需要多長時日?”


    “快些隻需三月即可。”鸞卿道:“那草藥長在我族中聖山之上,但並非稀世藥材,很容易采摘。我迴去一趟,采了草藥便迴來。”


    她沉吟片刻,又道:“在這期間,為防侯爺與出岫姑娘身子有恙,最好煩請屈神醫留下照料。”


    “必不辱命。”未等雲辭開口相請,屈方已一口應承。


    “既然如此,鸞卿你迴去收拾行裝,明日啟程可否?”雲辭征求她的意見。


    “隨時待命。”鸞卿一副冰美人的模樣,平生甚少出語安慰,此刻卻破天荒地對雲辭道:“侯爺放心,這毒雖說常人診斷不出,可一旦發現,也並非藥石無醫。您與其擔心中毒之事,不若想想下毒之人。”


    不可否認,這話正正戳中雲辭心坎之上。二十年前,父侯便被人下了情毒,二十年後,又輪到自己……這其中即便不是一人所為,隻怕也是同夥關係。


    況且,下毒之人未必與雲氏極為親密,但幕後主使者必定與雲氏逃脫不了幹係。否則也不會早不下毒,晚不下毒,偏偏挑了自己從房州帶迴出岫之後。


    兩次下毒,前後相隔二十年,且還是針對兩任離信侯……其用心,不言而喻。


    想到此處,雲辭心中浮起輕微自嘲。原來早在他不知不覺地自欺欺人時,已有人看出他對出岫的心意,設下此局。


    究竟會是誰?是誰能處心積慮二十餘年?怎奈雲氏樹大招風,雖一直奉行明哲保身之策,卻也避免不了被迫樹敵。


    現如今,下毒之人唯有兩種可能:其一,是雲氏族人覬覦離信侯之位;其二,是雲氏勁敵想要置嫡支於死地,更甚者,是想要雲氏闔族性命……


    雲辭不願意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去懷疑任何人。可若要當真懷疑起來,隻在這雲府內,便不是人人清白。試想自己若當真中毒而亡,又沒能留下子嗣的話,按照承爵的順位而言……


    不!不會是兩位庶弟!他寧願相信是雲氏樹敵太多,招惹殺身之禍,也不願如此猜測。


    可若是雲氏之敵,既有下毒之機,為何不下一種見血封喉的毒藥?如此便能立刻置人於死地了。又怎會費這等慢性功夫?


    雲辭思來想去,仍舊不得其解,越想越是毫無頭緒。


    屈方見雲辭思索良久,眉峰越蹙越深,也出言安慰:“侯爺莫要多想了,這事不是一時半刻能查清楚的。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注意飲食起居,切莫再給賊人有乘之機。”


    雲辭深以為然:“如此,這段時間還要有勞屈神醫了。”


    屈方正待開口應承,但聽竹影又來稟道:“侯爺,三爺在外求見。”


    是雲羨?雲辭看向鸞卿:“你先迴去收拾行裝,這事我自會想個說辭,在此之前,你不要對外泄露半句。”


    “我省得。”鸞卿張口應下:“我先迴冷波苑。”


    雲辭點頭,順勢對竹影命道:“讓雲忠為屈神醫安排住處罷。他要在咱們府裏小住一段時日。”


    竹影領命,伸手相請屈方。鸞卿也跟在兩人身後。


    三人出門時,恰好遇上雲羨進門。雲羨瞧見並排而行的竹影與屈方,足下一頓謙讓一步,同時頷首表示致意。待見竹影與屈方出了門,才抬步往裏走,怎料後頭還跟著一個鸞卿,兩人避之不及迎麵撞上。


    雲羨身形一凜,下意識地伸手去扶鸞卿。待站穩腳步看清來人,才開口喚道:“四姨娘。”


    鸞卿獨來獨往慣了,除卻與雲辭母子多說兩句之外,幾乎不與外人接觸。她見雲羨隻比自己小七八歲,卻要稱唿自己“四姨娘”,仍是不大習慣,隻頷首道:“三爺有禮。”言罷抬步而去。


    雲羨看著鸞卿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才重整神色邁步入了雲辭的書房,道:“大哥,近來蟾州不大太平,咱們錢莊與米行都遇到些困難,漕運也受到阻礙。我想親自走一趟,探探情況。”


    蟾州?不正是鸞卿故鄉薑族所在之地?雲辭想了想,鸞卿本就不與人來往,若是突然從雲府消失,必要惹人猜疑。既然雲羨要去蟾州,不如……


    “三弟,方才四姨娘恰好說自己思鄉心切,想要迴薑地一趟。既然你要去蟾州,不若帶她同行,也好彼此有個照應。”雲辭並不擔心鸞卿會吃虧,她擅毒又擅蠱,想必尋常人也近不了身。


    再者,讓雲羨與鸞卿一道,也是他私心裏為這個最疼愛的弟弟撇清幹係。如若下毒之事與三房無關,雲羨必會盡心護送鸞卿返迴故鄉;如若這事與三房有關,事到如今雲羨更不可能輕舉妄動,惹來嫌疑。


    這一路上,隻需派人暗中相隨,再吩咐各地謹慎觀察,也許便能查出異動來。


    雲辭越想越覺此計可行,便看向雲羨,命道:“事不宜遲,明日便啟程罷。”


    “宜早不宜晚,我也正是此意。”雲羨領命。


    窗外天青雲淡,陽光漸消,隱隱有著夏初風雨欲來之兆。雲辭看在眼裏默然嗟歎,自己與出岫的這條情路,注定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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