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未升,清光朦朧,出岫醒來之時,身側已不見雲辭。迴想昨夜,他腿疾不便,而自己又那般情動……最後,兩人都是纏綿倦怠。也,迴味無窮……


    隻是略微迴想一番,出岫已感到自己的兩頰燒熱起來。她強迫自己不去想昨夜之事,畢竟下定決心自此相隨,肌膚相親則必不可免。隻是她未曾想到,一夜旖旎,雲辭竟還能醒得如此早。


    出岫明白他的心思,便默默起身,如常前往清心齋侍奉。


    剛一走到清心齋門前,隻覺喉頭一甜,連忙掩口輕咳一聲。原以為無礙,隻是那掌心之中……又是一抹殷紅血色。


    出岫大感詫異,明明自那日咳血之後,這二十餘日已無甚異樣,怎會今日又……


    恍惚之中,出岫好似抓住了什麽,可念頭隻一瞬而過,已消失無蹤。


    出岫怕耽擱雲辭的事務,連忙揮去胡思亂想,便匆匆折迴院落盥洗滌手,又換了件衣裳。


    如此折騰半晌,再進清心齋時,理所當然比以往晚了近半個時辰。好在雲辭沒有多想,隻以為是她昨夜勞倦,起得晚了。


    明明已有過兩次纏綿的肌膚相親,可出岫看到雲辭,仍會羞赧不已。她一雙盈盈水眸襯合著滿麵紅霞,猶如朝陽初升前的天邊緋色。


    雲辭看在眼中,無盡深眷。


    “怎麽不歇著?”他有心逗弄她,勾唇淺笑,好似清暉。


    聞言,出岫麵色更為潤紅,壓下咳血的惶恐與驚疑,勉強一笑,並不說話。


    雲辭知她臉皮極薄,受不住逗弄,也知見好就收。又想起昨夜去探她時,那一摞厚重的賬本,語氣一變,改為輕斥:“以後可不能熬夜了,那些賬簿,不是你的差事。”


    出岫咬了咬唇:“我不想做個無用之人。”


    “怎會是無用?”雲辭輕聲安慰:“你會彈琴,寫字極好,我喜歡的女子,怎會無用?”


    出岫終於抬眸,飛快看了雲辭一眼,臉色嬌紅欲滴:“都是花架子,幫不上你。”


    雲辭隻握住她的一隻手,並不言語。


    兩人指尖交錯,他的手心貼著她的手背,溫熱,厚重,有令人難以忘懷的觸感。都說“十指連心”,出岫想,若當真連心,則他與她,此刻也算心心相印了。


    這份感情來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她幾乎尚未做好準備去接受。可如今,到底還是順著雲辭的意思,踏上了他為她鋪好的路。


    此後,無論前方是豔陽高照,還是風雨交加,都有他與她攜手並進,風雨兼程。她不要名分,也自知出身低微,必不能得到他最為名正言順的妻子之位,但求如此長久相伴,餘願足矣。


    兩人彼此感受著來自對方的暖熱,有一種相濡以沫的溫情。可不知為何,出岫腦中忽然蹦出來關於這四個字的出處——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隻一瞬之間,方才的脈脈溫情已被惶恐不安所取代,出岫心底沉了一沉,再想起今早自己的咳血之兆,竟生出一種不久於人世之感。


    這般胡思亂想著,卻見雲辭已緊了緊手勁:“在想什麽?”


    出岫連忙迴神,笑著搖頭。


    “你從前失聲之時,總愛走神;如今雖能說話,這毛病倒是改不掉了。”雲辭適時鬆手,溫言淺笑:“心思太細,可不是好事。胡思亂想,更是傷身。若有心事,大可對我說出來。”


    出岫看向雲辭坦然清澈的目光,沉吟一瞬,不知是否要將今早自己再度咳血之事相告。正兀自斟酌,此時但聽竹影在外一聲稟道:“主子,屈神醫來了!”


    “快請!”雲辭麵上露出幾分喜色,不想這才二十餘日,屈方竟已從南熙邊境到了房州。


    他再看向出岫,笑道:“一月前你身染時疫之時,我命各地去尋屈神醫,原想著能為你治病,可如今時疫都過去了,人才找到。”


    “那屈神醫豈不是要白跑一趟。”出岫輕聲笑道。


    “豈會?”雲辭看著她紅潤的麵色,仍舊感到難以安心,便笑道:“還得勞駕屈神醫為你看一看喉疾,可別落下什麽病根。”他刻意避提咳血之事,隻怕她多慮。


    出岫抿唇而笑,不再說話。


    片刻之後,竹影引著沈予的師傅、醫中聖手屈方入內:“侯爺、出岫姑娘,許久不見。”屈方邊進屋,邊拱手做禮。


    “屈神醫客氣。”雲辭曾在屈方府上住過數載時光,與他交情已如至親,便也不客套,略帶歉意地開門見山:“今次勞請神醫折返煙嵐城,原本是為了瘟疫之事。不過天佑房州,瘟疫已過,倒是另有幾件小事想要勞煩您。”


    “在下既來了,便無有不從。侯爺但說無妨。”屈方難掩仆仆風塵,笑道。


    “出岫經過一場時疫,如今已能開口說話。隻是前些日子忽然咳過一次血,脈象倒也無甚征兆,還想請您再診治一番。”雲辭道。


    “能說話了?”屈神醫有些詫異,捋了捋胡須:“恭喜姑娘。”


    “勞煩神醫記掛。”出岫低低行禮道謝。


    屈神醫順勢伸手相請,並不避忌男女之妨,捏住出岫的脈搏診治一番,又就著光亮探了探她的咽喉。半晌,沒有說話。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雲辭隻覺自己的心也漸漸吊了起來,不上不下,唯恐屈神醫斷言,為出岫診出什麽重疾來。也不知這般過了多久,才聽屈方笑道:“恭喜姑娘,已無大礙。”


    出岫長舒一口氣,又想起自己兩次咳血之事,應是長期失聲導致喉頭凝滯淤血,如此也就放下心來。


    豈料屈方又是笑道:“侯爺,既然在下來這一趟,也為您診一診平安脈罷。”


    出岫自覺屈方這話說得尋常,並無甚深意,可雲辭卻心中一沉,麵上倒是如常,隻點頭道:“有勞。”說著已伸出手腕。


    屈方又探上雲辭的脈搏,斟酌片刻,道:“也是無礙。”言罷已收手而迴,平靜地道:“前次來煙嵐城是慕王相請,來去匆忙,未及見過四姨太太,不知今次可有機會見她一麵?”


    四姨太太?出岫在旁聞言,有些不解。莫要說雲府女眷不該輕易見人,即便是要見,屈方難道不該先見太夫人?又怎會提出要見四姨太太?


    說起四姨太鸞卿,出岫也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對她所有的印象,隻來自旁人若有似無的幾句話。譬如她年輕貌美,風華正盛;譬如她深居獨院,不輕易外出;再譬如其他兩房姨太太都每日陪同太夫人用早膳,她卻從不出現。


    這些傳聞,都將雲府這位四姨太太勾勒成了一個頗具神秘感的人物,令人忍不住地想要打探更多。可出岫知道分寸。


    在來到雲府兩月餘光景之中,她所知道的關於四姨太太的消息中,最接地氣的便是,這位姨太太住在雲府內院西盡頭的“冷波苑”。


    出岫正兀自想著關於四姨太太的種種,但聽雲辭已是淺笑道:“四姨娘終日不踏出苑門一步,不過今日屈神醫來訪,想必她很樂意見上一見。”


    言罷已轉對竹影命道:“你去一趟冷波苑,隻說屈神醫在清心齋相請。”


    竹影領命而去。


    至此,出岫才曉得自己忘記為屈方奉茶。她忙進忙出剛將熱茶泡好,雲辭已對她笑道:“我與屈神醫長久不見,閑聊一陣,你先迴去罷。”


    出岫聞言有些失望,她本想見借此機會四姨太一麵,可如今……到底是不能違逆雲辭的意思,出岫隻得笑著告退。


    雲辭見那婀娜生姿的背影已漸行漸遠,才緩緩斂去笑意,正色看向屈方:“神醫請直言,出岫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屈方沉吟一瞬,先道:“冒昧問一句,侯爺與出岫姑娘……可是有過肌膚之親?”


    雲辭很是坦然地默認。


    屈方見狀,輕輕一歎:“如今我也不敢確診,唯有相請四姨太太再來診一診。”


    要讓四姨娘前來診斷……雲辭心中一沉:“難道是中了什麽毒?”


    屈方並未即刻迴話,須臾,才又道:“四姨娘出身薑族,最擅蠱毒。是與不是,還須得她來確診一番。”


    聽聞此言,雲辭垂目蹙眉,神色越發肅然。屋內就此寂靜下來,一種令人擔憂心慌的沉默緩緩飄蕩,直至竹影的稟報聲再次響起:“主子,四姨太太來了。”


    話音甫落,門外已走進一個女子,著一件深藍到近乎黑色的緊袖羅紗,裙擺蕩在腳邊,並不逶地。她頭上盤著不常見的發髻,雙耳綴著長長的描金耳墜,腰上的穿金腰帶足有半尺寬,綴著狂舞金蛇,別有一番狂野而又冷豔的風情。


    隻是一身裝束打扮並不似尋常高門中的婦人裝扮,甚至可以用“怪異”二字形容。


    來者正是四姨太鸞卿,修眉端鼻,膚色奇白,比之出岫白裏透紅的雪肌,她則白得更似煙紗綢緞,尤其鼻梁極高,眼瞳是幾近淺淡的褐色,猶如……貓眼。


    果真是出身薑族,這位四姨太鸞卿,端得有一種異域之美。


    但見她自顧自地走入雲辭書房之內,並不俯身行禮,隻頷首道了一聲:“侯爺。”神色冷淡,未見笑容,果真如她的住處“冷波苑”一般,周身冷波浮動。


    方才竹影在路上已說過神醫屈方在此,鸞卿便直白相問:“侯爺與屈神醫喚我至此,所為何事?”


    雲辭尚未及開口,屈神醫已將出岫及雲辭的症狀說了一遍。


    鸞卿聞言,未假沉吟,伸出一隻白得晃眼的玉手,對雲辭道:“請侯爺讓我探一探脖頸之處。”說著已上前一步,略微掀開雲辭襟前,看了一眼。


    “侯爺與那出岫姑娘,可有肌膚之親?”鸞卿與屈方所問,一模一樣。


    雲辭坦誠地“嗯”了一聲,眉峰蹙緊如連綿山川,毫不掩飾擔憂之色:“可需再喚出岫進來?”


    “不必了。”鸞卿雙手疊放腰間,神色冰冷而斬釘截鐵地道:“隻診過侯爺一人,我已能確定你二人是中了情毒。”


    言畢停頓一瞬,又補充道:“與當年老侯爺和夫人所中之毒,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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