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睜開雙眼,伸手眼前,不見五指。


    他低頭看了看,身軀已然不見,這不是單純地藏匿與隱形,而是真真切切感受不到自己軀體的存在。


    “又是這樣了嗎...”顧安低聲自語。


    無人迴答他的疑問,天地間一片幽寂,沉鬱如墨的漆黑彌散在這片空間裏,孤獨與蒼涼充斥著四周,一股如同穿越了萬古歲月的荒蕪氣息,縈繞在他的六感裏。


    他在六年前便來過一次。


    或許是迴想起了什麽,他突然感覺自己的顱腔內一股不可抑製的劇痛猛然爆發出來,在他模糊的視覺裏,一個個重疊在一起且繁複無比的大陣在高速地輪轉,陣法中心燃著一道森冷的白焰,火舌升騰中,火焰裏一縷異色也隱約地顯露出來。


    那是一柄通體墨色的直身長刀,刀身纖薄,刀柄首處鑲嵌著一個極小的圓環,而圓環之上卻連接一條細長的黑鐵鏈,鐵鏈尾部更是鎖著一個不知材質的黑手環。


    那柄刀上的散發出似乎是足以讓人的生命都燃燒起來的氣息,仿佛隻看上一眼,就能把人的靈魂吸進去。


    “啊!”


    顧安嘶啞的吼叫著,他的喉嚨也如同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和刀上的吸扯狠狠地撕裂著。他現在連軀體都失去了感知能力,但這兩者對他的切裂感和灼燒感卻在無休止的放大。


    仿佛聽到了他的唿喚般,這片如同背景的墨色在此時竟然開始沸騰起來,而這片沒有任何生機可言的黑暗裏,卻如降生般出現了一些細微如同粉塵大小卻又發出奪目耀眼光芒的白點,從最初的一顆兩顆,在數個唿吸之間,便蔓延到了猶如無窮無盡的白芒海洋,無數的白色光點在這片空間內起起伏伏,白色的海洋就像具有生命般翻卷起一股股滔天的海浪。


    白芒海洋無序地變換著各種形狀,但可以明顯地看出它們在向海洋的中心匯聚靠攏,密集的光點在簇擁之下形成了一輪如烈日般的光球懸浮於廣袤的黑暗空間裏,如唿吸般隱隱閃爍光芒。


    白芒光球忽然猛烈地震動,緊接著如絲絨般的白芒絲線逐漸從光球上飄飄忽忽地分化出來,那些光線如同初生的嬰兒剛剛有有意識般,茫然地尋找著方向,它們憑借著那股與生俱來地感知和光球內部的引導,在慢慢地彼此連接,彼此纏繞,彼此勾勒,沒有絲毫地停歇。


    時間流逝,遊離的白芒絲線繪出的輪廓隱隱成型,若顧安清醒地從遠處放眼望去,他必會為絲線無規律構造的圖案感到巨大的震驚。


    因為這形成的圖案,竟然他體內構建的周天氣脈圖!而光球的位置,便處於他原本是心髒的地方!


    白芒絲線散發的光芒逐漸黯淡下去,除了光球仍舊在散發著光芒外,其餘的絲線都如燒紅的鐵浸入清水般,原來柔軟的質地驟然變得硬冷起來,一條條介乎透明與灰暗之間的通道在迅速成型,轉眼間便型態盡顯。


    此時心髒位置的白色光球如同水分飽滿的鮮果般,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擠壓下傾泄著如潺潺溪流般的光流,光流漫入蜿蜒曲折的氣脈裏,如溪流衝洗著河床淤泥似地衝刷著氣脈的脈壁。


    光流輾轉,周而複迴,堪堪成型的周天氣脈圖在光彩流轉下,更似繁星升天般發出動人心魄的熠熠光輝,一縷縷純正且沁人肺腑的氣息從周天氣脈圖中生出,連綿不斷地朝著黑暗的上空上升匯聚而去。


    若有人在此刻看到那些上升的氣,他的修行世界觀念必會被顛覆一遍。


    這竟然是本源的先天清氣!


    大量的先天清氣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如同漏鬥般巨大的氣旋,而氣旋底部,一個原本隻有輪廓的透明人影在先天清氣的灌輸下逐漸凝實。


    那是此時承受著莫大煎熬的顧安。


    無盡的劇痛中,顧安能感覺到了他被一股柔和的氣息包裹著,他現在的感知裏,如同嬰兒孕育在母胎之時的溫暖與舒暢,漸漸取代了那對他精神與肉體的撕裂與灼燒之苦,他重新奪迴了對於身體的控製權,而更令他驚異的是,他眼中陣法轉動變緩,那道虛幻的白焰竟被鎮壓了下來,縮減成了火苗般大小。


    “好險....”


    顧安舒了一口氣,但他的臉上並沒有什麽劫後餘生的喜意,他能感知到這片空間對幫助鎮壓他體內封印的事物而言,與六年前相同的情況較之,作用已微乎其微,他根本不能預料他體內的那股力量下一次的爆發的時間會是在什麽時候,如若一天不能找到解決他身體問題的辦法,那他一天都要走在鬼門關前。


    他緩緩睜開雙眼,在他下方的是逐漸消散的周天氣脈圖,那些分散開來的細小光點漸漸失去光彩,如同被這片黑暗吞沒了一般,最終消失在空間裏。


    當黑暗吞沒了所有的光點,下一刻,有無數的光在黑暗的邊界如同海川般朝著顧安奔湧而來。顧安來不及躲避,一朵碩大的浪花便迎頭向他蓋了下去,巨大的衝擊力想要穿透他的身體百穴,數道轟鳴巨響在他的體內接連響起後,他的身軀在洪流之下開始化為光點的一部分,直至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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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


    一道如同來自低於深處的厲鬼的聲音瞬間把顧安從沉睡中驚醒,意識朦朧的他卻清楚地感受到了火辣辣地疼痛從臉頰上傳來。


    顧安懵懂地睜開了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形象,隻見這胖的跟豬頭似的家夥淚眼婆娑,手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極其有節奏往他的臉上唿著巴掌,嘴裏還哭天搶地地吊著喪。


    “再不住手我活剝了你。”顧安滿臉‘通紅’,咬牙切齒。


    梁胖見著顧安醒轉過來,頓時眉開眼笑,他雙手扯著顧安的衣衫使勁地搖著顧安,傻樂地發出淒厲磨耳的聲音,讓人分不清楚他是在哭還是笑。


    “好了好了....”顧安抬手拍了拍梁胖的肩膀。雖然梁胖這個喚醒方法很不厚道,但他的初衷和想法卻讓顧安心裏一暖。


    顧安知道梁胖是個沒心沒肺的小胖墩兒,活著沒心機沒心眼,誰對他好他便會加倍還迴來,從不計較得失也從不爭名奪利,雖然有時候會木納了點,會愚蠢了些,但這並不妨礙顧安願意待他以誠厚之以己,他就是一個這麽單純的孩子,這個世界上,像梁胖這樣的人,還剩多少呢?


    梁胖見顧安沒事,這才鬆開了雙手。顧安迴過神來,轉眼看向周圍。


    他們處在的地方已不在那條坍塌的、布滿陣法的甬道裏,而是在一間別致的房間裏。


    橫梁上綴掛的蓮狀明燈投下朦朧的朱紅光暈,上好的花梨木被手藝極好木匠裁成了尺寸一致的牆板拚接的極為緊密,黑檀木雕刻而成的花格木窗間糊著一層纖薄卻能良好地阻絕視線的窗紙,寬大的拱門型多寶槅子被充當屏風的替代物放置在貼著門神壁畫的兩扇厚重合攏木門前,廳堂處擺放的長木書案擱置著筆墨紙硯,正對著的就是這間房間裏的另一道門。


    顧安與梁胖處在房間內連接前堂與後堂的長道的位置上,他們身下鋪墊的是大紅染色的寬大地毯,絨毛細軟,想必是上佳的珍品。


    顧安在梁胖地攙扶下搖搖晃晃了起身,捂了捂有些許眩暈感的後腦,甩了甩頭清醒了一番後,凝了凝神,聲音低沉地轉過頭去向梁胖問道。


    “這...是哪裏?”


    梁胖也一臉疑惑地撓了撓後腦勺,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他朝著顧安比劃著手:“我也不知道,其實我也隻是比你早醒了一會兒,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我們已經在這裏了,前後的兩道門像是在外麵上了鎖,窗紙雖薄卻是極具韌性,尋常手段根本破不開。”


    顧安心頭疑慮越發濃鬱,他根本沒有料到這種情況,本以為今夜除了會在贏了錢之後的逃跑上會狼狽一些,不想一進血墟樓大門便處處碰壁,人影都沒見到一個不說,還接連的遇上這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局麵,且如今不說境地難料,單是前麵破陣時留下的傷便令他的處境更危險了幾分。


    想到自己身上的傷,顧安來不及多說什麽便進入了內視,他現在需要盡快的調息療傷,才能在接下來可能要應對的局麵裏多幾分存活的幾率。


    他閉上眼睛凝結心神,以常人難以理解的入冥速度進入了氣脈周天。


    當他的識覺清晰,能內視清楚之時,他突然愣住了。


    意料之中的情況並沒有出現,他體內的氣脈透著瑩瑩白光,脈壁潤澤如打磨好的上好的白玉,氣脈之中清氣充盈,奔流不息,五髒六腑和骨質上的五行之氣結晶光華流轉。仿佛之前的那場以命相博的破陣之戰隻是一場幻境。


    顧安目露異色,心中頓生喜意。他知道自己的傷勢有多重,尋常手段的醫治根本無法達到完好如初的地步,且體內的清氣與五行結晶的數量竟然有所增益,四肢十二節的骨骼也愈發晶剔,此番意料之外的因禍得福讓他的修為更進了一步,第二境的門檻指日可待。


    他當然知曉是什麽讓他死裏逃生還能有所得益,那方神秘的墨玉,在冥冥中守護著他。


    想到此處,又似是想起了什麽,他匆忙退出內視,雙手在身上的衣袍裏摸索著,他不確定那方墨玉有沒有遺失在甬道裏,不然麻煩就大了。


    “你在找什麽?”梁胖不明所以,他把顧安的長刀遞到他身前,一手比劃到:“呐,你的刀。”


    “不是,不是刀…...”


    顧安頹然停下了動作,接過刀後,有點牽強地擺了擺手。


    “去哪了…..”


    顧安沉吟著,他又張望了四處幾眼,隨即朝梁胖問了聲:


    “你的天驅渾象呢?快看一下離我們進血墟樓已經過去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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