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小攤小販而言,他們最痛恨的就是老天爺二話不說就降下一場暴雨,未有絲毫準備的商販們氣得跳腳,但也還是認命地快速收拾著攤檔上的商品貨物。


    原本熱鬧的墟市長街在一片雨聲中逐漸熄了燈火,除了兩兩三三個有遮簷的小商鋪還兩著微弱的火光外,喧鬧的人聲已一去不返。


    臨街的鋪子全部隱藏在暴雨和雲層的陰影裏,淅瀝的雨意和著夜色讓人睡意昏沉。


    茶鋪裏,店小二捂著哈欠懶洋洋地用手肘杵著櫃台,手掌托著腮,眼角在困意地催促下帶著一點晶瑩光澤,他煩悶地揮著擦桌的抹布,手臂在半空中軟綿綿的驅趕著蚊蟲,這該死的雨,倒是把蚊子給趕進來了。


    其實令他鬱悶原因不隻是蚊蟲的叮咬,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廳堂裏的那位客人。店小二來來迴迴幫他換下新茶,他數著那人盞裏的茶都已經涼了三次了。


    可偏偏人家給了錢,他也不能下逐客令,這雖然天上大降暴雨,可也卻還未到打烊歇業的時候。


    店小二發著悶,第四次為他端去新茶,換下那盞涼的。


    “有勞了。”


    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朝店小二道了聲謝後,依舊沒有拿起茶杯的意思,他靜靜地看著茶杯中茶水冒起的水泡和熱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店小二閑來無事,他放下茶盤,順勢坐到了年輕人的身邊。


    “在下從東土而來,本是來城中拜訪故人,不想途中遇上了大雨,隻能就近到貴鋪避避風雨。”年輕人微微笑道。


    “…東土…..相必這位故人定是與客官交情頗深罷?才能讓客官不遠萬裏來此一訪。”店小二暗暗吃驚,他經營茶鋪,每天都能見到形形色色的旅人,其中不乏一些遠道而來的客人,經年累月下來,他也耳濡目染了許多奇聞異事,這東土離南嶼可是隔著十萬八千裏遠,而身旁這位看上去身軀羸弱的書生,竟穿越了如此遠的地域,相必並非凡人。


    “倒也不是非要於這一時拜訪,隻是為了了卻家母的一樁心事,我且需尋他借一樣事物罷了。”


    店小二點了點頭便徑直走開了,年輕人麵前茶湯清潤,透出杯底下年經破舊的細微裂痕。


    酒鋪裏火光微弱,映著微涼的雨光。


    “遠道而來,不如前來南亭一敘?”


    茶杯裏的茶水無故震顫起了波紋,年輕人的雙耳微微動了動,一道沙啞的聲音如在他耳邊響起,他皺了皺眉,伸手摩挲著杯壁,青綠色的瓷襯得他的指尖發白。


    深秋的涼意來的很快,店小二打了個冷顫驅趕寒意,他迴過頭去看年輕人,心想茶應該又失了熱氣了。


    “我再給客官換一盞茶吧?”


    年輕人溫溫地笑了笑。


    “不必了,多謝。”


    他側頭抬眼望向鋪子門外,雨水順著屋簷邊的瓦片流下,自古漆黑的雨夜都是兵戎相見的背景,實在是令人提不起喜意,


    “如此這般,先生,那後生就叨擾了。”


    …………………………………………………………………………………………………………………………………………………………………..


    修行之道,乃奪天地以造化,芸芸眾生,能邁入修道之路的,不過滄海一粟。


    凡夫俗子不能理解修行的境界,這跟飛蟲不能體會鷹隼的翱翔是一個道理,一者仍在低窪之地上下求索,一者生來就已是注定扶搖九天,修行並非努力與艱苦就能取得結果,它更如同赤身裸體之人攀岩陡峭的壁崖,稍有不慎,便身死道消歸於黃土。


    有幸踏上修行大道之人,都具有一個共通點,那便是他們都能感知到“氣”的存在。


    然,何謂“氣”?


    凡俗之人,庸庸碌碌度過一生,短暫者不過四五十歲月,更有甚者一來到人世尚未睜眼便夭折;長壽者青史記載最長不過一百二,但都已身體枯老,體內髒器衰竭,能活至此,也與半隻腳踏進墳墓相去不遠,而人有虛歲,頭年便從母胎孕育之初便開始算起,直到將行就木那天,魂歸天地,身軀會泄去最後一口氣。


    而那口氣,就是滋養人體數十載的“先天清氣”。


    先天清氣的形成基於萬物演變曆程中的陰陽應象,古有“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之說,對於凡俗之人而言,先天清氣的作用僅僅是用於肉體生長與維持的調和,世上的醫理皆立足於對先天清氣的刺激與消解上去除病症,久而久之,“氣”隻虧不盈,年月的消耗下始終會有散去的時日,若“氣”盡了,精與神沒有了氣的維係,試問誰能夠逃脫生死的約束?


    修行之道,簡而化之,便是修這先天一口氣,這是這片天地賜予生靈最好的厚禮,因此能把握機緣與福祉感應到清氣之人,便已脫離了芸芸眾生。


    能感知到先天清氣,這也隻是邁過修行大道最基本的一個門檻,當對這股“氣”掌控方法有所了解,並且運行熟練後,那才是正式踏入了修行的第一境——玄關。


    玄關又稱十二重樓,先人利用四時的節氣,將玄關分為了四個小境界——春發陳、夏蕃秀、秋容平、冬閉藏。


    春發陳,意為推陳出新,天地自然,都富有生氣,萬物滋長;夏蕃秀,精氣到達頂峰,天地之氣相交,氣機宣暢,通九竅,五髒,六腑,十二節;秋容平,氣機平定而收斂,構建氣脈,貫通周天;冬閉藏,生機潛伏,萬物蟄藏,體內氣機嚴守而不外泄,伐骨洗髓。


    每個小境界為三重樓,雙六合之數,於修煉一途,更是暗合十二卦象之意。


    能伐骨洗髓,便至少是到了十重樓之上的修為,此時體內氣血精旺,先天清氣充盈,平日進食的五穀雜糧中的汙穢不能沾染其分毫。


    顧安自然知道修行為自身體魄帶來的改變,也十分清楚若是精血流失會給修行之人帶來什麽樣的後果,但他仍然沒有半分猶豫,為了破開星宿九宮,一出手便是血封引氣。


    在精血被手中的環首刀吞噬,刀訣奔湧之後,他能明顯地感覺到體內氣機正在急速的流失,維持周天運轉的氣脈也已近崩潰的邊緣。


    他既然選擇了以殺破陣,那麽開始了就不能停下,如若這一往無前的刀勢被終止,先不說星宿九宮陣的陣法傷害他能不能抵禦,單單是血封引氣的反噬就不是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可以承受下來的。


    顧安依舊在揮舞著長刀噴湧刀意,柳眉下的眼睛卻閉了起來。


    在顧安的腦海的印象中,他原本可以看到一些白蒙蒙的霧氣被約束在一條條透明通道裏朝著四麵八方湧動著,幾個碩大的紅色血團上有著五彩的光點在急促地閃爍著,如玉的筋骨晶瑩剔亮。


    那是修行者在玄關之時的內視。


    那些紅色的血團就是他的五髒六腑,透明的通道就是體內構建的氣脈,白蒙蒙的霧氣就是引導下的先天清氣。


    但此刻的情況顯然不容樂觀,閉上眼睛的顧安在內視到自己的體內時,眉頭不禁緊鎖起來。


    他沒有料到情況會這麽糟糕。體內的氣脈如同破損的油管那樣逸散著清氣,劇烈跳動的五髒六腑上的光點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碎裂,失控的先天清氣在體內到處肆虐,已淬煉強韌的筋骨在失控的氣旋下更是開始布上裂痕。


    時間緩慢地流逝,氣脈裏的先天清氣越來越淡,五髒六腑上的光點早已盡皆破碎,氣脈的崩潰卻沒有停止,顧安危在旦夕。


    這對於顧安而言,可謂是一場始料不及的意外。


    他退出了內視,睜開雙眼,這片空間的壓迫感越發緊逼,他看了眼早被嚇暈過去的梁胖,心中定了定,旋即伸手在內襯裏拿出一物,那是一方條形的殘缺墨玉吊墜,看似粗糙卻又古樸沉鬱。


    顧安左手緊握墨色玉柱,右手抽刀撤迴身前,他把墨玉底部死死的按在刀麵上,刀身上的花紋如同蘇醒過來了一般,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往外衝出來!


    “一重兵解。”


    貼著刀身的墨玉被顧安如同磨鐵石般劃過花紋,發出唰的一道鏗鏘之聲,而後一把虛幻的墨色長刀緩緩地從古樸長刀上分離出來,顫顫地懸浮在空中。


    此時時間緊迫。顧安見狀,一手握上這柄虛幻長刀的刀柄,隨手挽了一個刀花,雙刀分別斜指地麵。


    藍衣少年起勢,黑與白的長刀如疾風揮舞,刀光在綻放在泯滅,激起道道煙塵。


    轟然的巨聲響起,甬道內的震顫停止了下來,火把上的火焰盡數熄滅,隻有點點火星發出微弱的光。


    顧安單刀杵著地縫支撐著身體,他臉色慘白,密集的汗珠布滿麵龐,胸膛劇烈地起伏,拿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他突然感到喉嚨一股腥甜,體內髒器陡然灼熱起來,筋骨之上如有烈焰焚燒,劇痛讓他眼前頓時一黑。


    “怎麽這個時候破鏡...”他苦笑道。


    漆黑的甬道裏,少年眉間蘊著痛苦,吊墜在胸膛前的沉鬱墨玉卻在微微發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之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煙以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煙以樓並收藏山海之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