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胖眨了眨眼,一拍腦額,恍然大悟。他從衣衫裏摸出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球形物體,立於掌心,近處去看,可以觀察到這個球形物體是由一個個不同尺寸的圓環以共心位構建起來的,每個圓環在以各自的軌跡翻轉,層層疊疊之下,在人的視線中便模糊成了一個鐵灰色的球。


    每個圓環的邊框側麵都刻製著米粒大小的字符,無數的圓環匯集起來急速翻轉,數千小字如同道道幻影,眩目紛繁,眼花繚亂。


    而梁胖卻沒有感到常人的眩暈感,他目力凝結,聚精會神,雙眸精光內斂,似要洞穿一切。


    鐵環翻轉,幻影重重,梁胖眼中有著光華浮現,倒映著無數晦澀字符。


    梁胖低著眉,凝視半響後,閉了眼緊鎖眉頭,他緩緩睜開眼,無奈地看了眼顧安,然後搖了搖頭,雙手比劃著:


    “不行,算不準,這裏的‘場’已經擾亂了天驅渾象裏的陣法,我的‘眼’道行還不夠,演化不了其中的風晷,隻能不過從我們踏入甬道,直至你出刀的這段時間,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也才過去了小半個時辰,想來現在也還是戌時。”


    顧安聞言,微微頷首。他在房間裏四處走動著,目光低垂,陷入了沉思。


    他也在演算著時間,他昏迷進入了那方空間之後,對於外界的感知能力幾乎喪失,雖然在他的感知裏,在那方空間內發生的令人匪夷所思的變化不過須臾之間,但外界的時間流逝速度不一定與之相吻合,加之他們在明有人卻在暗,他們的一舉一動可能都被監視著,這種感覺就如芒刺在背,令人不得安穩。


    很快,顧安走到了那張長木書案前,他沉目望去,書案上鋪陳著一方石硯與一根長條墨碇,數根筆頭鋒長不一的毛筆綴掛在酸枝實木的筆架上,筆架前側鋪放著一張空白宣紙,宣紙一側擺放了一方棋盤。


    “這是什麽?”梁胖跟了上來,一臉疑惑。進入血墟樓之後的連翻遭遇讓他摸不著頭腦,這裏不是一個武鬥場嗎?怎麽越看越像那些酸腐書生待的地方?


    顧安目光清冷,手撫過紙張,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他淡淡道:“你看過外院書閣裏的《乾離陣書》麽。”


    梁胖點了點頭,雙手比劃著:“看過,我打小就被我家老頭子抓著啃那些陣經,書閣裏麵的陣卷有一半我都看過一遍,那本《乾離陣書》是煉陣的入門書目之一,雖然淺顯易懂並不高深,但其中的變化之道卻是陣法入門典籍裏麵最為繁複的。”


    “嗯。”顧安緩聲道:“公傅大師雖然一生未登二境,但他對陣法的見解卻是淩駕於許多陣道大能之上,能以閉藏修為引尋常筆墨於紙上布陣,此番高絕手段可謂宗師。”


    “你還記得《乾離陣書》下卷·篇二嗎?上麵記載了一則公傅大師的生平往事,摘錄是這樣的:‘一日,受前輩相邀,於五陽山上弈棋論道。忽天風乍起,鉛雲壓境,驚雷如龍。餘驟感天道之威,神思泉湧,遂以雨入墨,提筆點棋,書紙結陣而起,後勝之,暢懷離去.....’”


    顧安頓了頓,繼續道:“那便是後來傳於後世陣道修行者中,曾經大興一時的驚墨筆陣。不過此陣雖威力極大,但其中缺陷也極為致命。每當兩方相鬥,單是布陣繪陣便耗時甚巨,如若在生死相爭,電光火石的境地下,空有一番威力卻無法得到施展,無疑是自斷性命,自尋死路。”


    “而眼下境況卻不同。”顧安望了眼梁胖,眉宇間透著一股凝重的意味:“硯台墨跡幹涸,筆鋒無法潤墨;宣紙上筆勢未起,了無痕跡;棋盤上空有縱橫,而無棋子....是為何意...”


    梁胖的臉上難得露出了認真的神情,他站到顧安身旁,雙目炯炯有神,左右來迴地掃視著書案上鋪陳之物。


    顧安負手站到一旁,靜靜等著梁胖,在陣法方麵,梁胖能看出的東西比他多,讓他來嚐試一番,或許能看出一點端倪。


    房間裏靜謐無聲,血紅色的蓮狀光暈下,空間裏都透著一股殘忍的意味,豔麗的紅光就如一隻隻張開血盆大口的鬼物,充滿未知的陰影籠罩著每一處角落。


    梁胖此時閉上了眼睛,兩鬢微微滲出了汗點。顧安能夠看到他眼皮底下的眼珠在快速地轉動,那是梁胖的“眼”在不停地演化陣法,試圖從中挖掘到蛛絲馬跡。


    許久,梁胖睜開眼睛,木然不動。


    顧安眉頭一皺,他上前去把梁胖轉過來,不禁心驚。此時的梁胖眼睛空洞,麵目怔然,瞳孔深處精光煥然,宛如魔怔。


    顧安心底暗道不妙,隨即雙手結印,一身氣機運轉,清氣於喉間積聚,一聲大喝。


    “何神不伏,何鬼敢當!百神安位!速速醒來!”


    梁胖瞬間顫抖起來,瞳孔驟然縮放,臉上的肉在狂躁不安地抖動著。


    漸漸的,梁胖的顫抖的身體平複了下來,雙眸內的無神也逐漸變得清明,他突然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身上的汗水如同開了水閘般傾瀉,瞬間便濕透了衣衫,梁胖臉色驚魂未定,眼中露出驚懼的目光。


    他忙地鬆開顧安扶著他的手,慌張地穿過廳堂徑直走到那扇貼著門神壁畫的門前。他伸手上去順著畫上的紋路一路摸去,片刻後又迴首上下張望了一番,這才低斂的神色迴到顧安身旁。


    “沒事吧?”看著梁胖神情不對,手勢也沒有做出要表達的意思,顧安沉吟了片刻,開口道:“是發現什麽了?


    梁胖此時驚慌交加,本想開口就說,卻突然想到自己的聲音模糊不清難以說明,他心頭激動地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兇陣!這是兇陣!!那處書案就是這個大陣的陣眼!它以整個房間為陣基,兩扇門分別為陣的生門與死門,擺設為陣符,磚縫為棋線……這…就是一個完全布好的驚墨筆陣!我們作為入陣之人,便是這盤大棋的…..棋子….”


    顧安眼眸中忽地銳芒一閃,他沉聲道:“還有呢?”


    如果僅僅是這樣,顧安覺得倒不至於讓梁胖失態,梁胖雖然表麵上看起來畏畏縮縮地,但心思細膩的他遇事時絕不會精神失控地喪失了判斷的能力,所以,一定是有什麽超出他認知範圍的事,或者根本不可能的事。


    “這座陣有陣靈。”梁胖的的嘴哆嗦著,微微張了張,發出了沉悶嘶啞的聲音,像是有莫大的恐懼:“看到門上的門神壁畫了嗎?”


    顧安在梁胖的示意下望去,他方才蘇醒之時隻是模糊地看到了門上貌似雕刻了什麽東西,如今他走上前去,仔細審視了一番,不由暗暗心驚。


    那副壁畫上的背景一片雷澤,狂風暴雨肆虐的天水之上,是一隻麵目猙獰的異獸,其形狀像大雕,如牛首的頭上布滿鱗片,頭頂處長著充滿暴戾氣息的長角,它的身上有兩隻巨大的翅膀,如兩柄上古神兵直插天穹,羽毛之堅韌,那種堪比鋼鐵的鋒利之感直透顧安的識念。


    顧安瞳孔畏縮,口中吐出一口濁氣,他沉聲道:


    “上古的雷澤兇獸——蠱雕。”


    “據《東淵異誌》記載,蠱雕生自於雷澤之中,生活於水中,其身體強悍,沉睡隱藏之處極為隱蔽,難以被發現。其聲如嬰兒之啼,常以其聲以誘人,然後將其入肚內。蠱雕的食量極大,專門吞食人族,巨嘴一次可吞一人,它每十年醒來一次,每次都吞食大量的人,數目不下數千,後因血孽太重,天罰降之,傳聞後世有人在黎雲荒原見其蹤跡,不過那都是謠言罷了,可這裏竟然有這兇獸的臨摹壁畫....”


    梁胖點了點頭,雙手打著顫,不免心有餘悸:“它的靈方才蘇醒了,那股血煞之氣讓我的‘眼’瞬間被侵蝕,我仿佛被置身於屍骨血海中,識念被粘稠的怨煞氣息所捆綁起來,若不是你及時用了驅鬼咒,我怕是要識念受創,傷及根基。”


    顧安皺一皺眉,他是曉得梁胖的‘眼’的歸守之力有多穩固的,那臨摹的煞意居然有如此大的侵蝕力,不得不慎重一些。


    “有破解的可能嗎?”顧安扭頭問道。


    “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陣法,任何陣法都會有‘門’”梁胖神情凝重地望著顧安:“此陣以驚墨筆陣為基,以棋陣的包羅萬象為變,以兇獸之意為禦,其運轉之勢,必是強盛至極。”


    “而自古有剛不可久之說,無論是人窮其力或是天地偉力,都會有盛極而衰的變化過程,換而言之,我們身處這個陣法,在運轉變化之時是有規律可循的,陣內生門與死門相互轉換,我們走的每一步必須要經過縝密的演算才能保全性命,若不慎一步踏錯,便會步步踏錯,滿盤皆輸。”


    梁胖舒了一口氣,他看著顧安,一臉苦悶:“你可知最麻煩的是什麽嗎?”


    “什麽?”顧安眉毛微動。


    “那布陣之人暴露了中樞陣眼,他限定了我們的破陣方法,我們不能毀陣,隻能重新布置驚墨筆陣為陣眼杵,令運行的陣法停下”


    “而今墨硯,無水無墨....就隻剩一條路可走...”


    “那就是....以血為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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