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星河皓月,屋內陰暗潮濕,這處宛如地獄般的地方,將女工們所有對未來的期盼都埋葬。


    君璧避開了小初的傷口,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安撫。這樣互相取暖的片刻時光,都顯得格外難得。


    然而就在如此安靜的時刻,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白天毆打過小初的工頭,喝得醉醺醺的,一張肥臉通紅。他那雙混濁的眼掃視了一圈,便定格在看起來熟悉的小初身上。他把手裏的酒瓶子隨意往旁白一甩,嘴裏罵罵咧咧地走來。


    小初試圖往君璧懷裏躲,可是還沒等君璧護好她,那個工頭就一腳將君璧踹開,拽著小初的頭發,一路將人拖走了。小初不斷哀嚎,又被那個工頭照著臉甩了兩巴掌。


    砰地一聲,門被再次合攏,周圍一切歸於平靜,連小初的唿喊聲也漸漸遠去,隱隱約約聽不清楚。


    君璧被工頭一腳踹到肋骨上,疼得唿吸一滯,她一張臉變得慘白,半倚在潮濕的地麵上,爬了好幾次才終於撐著牆壁站起身來,然後踉踉蹌蹌地向外麵追去。


    小初被拖走的痕跡,在布滿塵土的地麵上看得格外清晰,之後到了外麵,沙礫磨破了小初的膝蓋,留下點點斑駁的血跡。君璧就循著那條印跡,一路摸了過去。


    君璧足夠隱忍,可是如今心頭燃起一團火,愈演愈烈,一腔熱血直衝上頭頂。理智上她知道自身難保,她無法以一人之力反抗一個時代。不過看不到的便罷了,如今還讓她麻木地視而不見,她做不到。


    模糊的辱罵聲隔著一道門傳來,伴隨著小初絕望的哭喊,然後是窒悶的倒地聲,拳打腳踢。


    君璧摸了摸藏在胸口位置的碎瓷片,這是她在吃飯的地方撿來的,被她偷偷磨出了鋒利的尖角,以備不時之需。


    門是虛掩著的,隱隱綽綽透出兩道人影。君璧輕輕推開一道縫擠進去,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個肥胖的工頭。


    小初已經被摔到了地上,兩頰腫得很高,嘴角開裂,滲出一條血痕。她懷抱著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就像一個沙包,被工頭肆意毆打。


    君璧腦子裏似乎轟地一聲炸開,她攥緊手裏的碎瓷片,拖著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身體衝了上去,一下撞到工頭的背上。即使她瘦得已經沒有人形,可是這不要命般的衝撞,還是讓毫無防備的工頭沒站穩,摔了個趔趄,肥碩的身體轟然倒地。


    君璧精神緊繃,她死死抱住工頭的腦袋,將碎瓷片狠狠紮入他脆弱的脖頸。工頭淒厲地嚎叫一聲,鮮血噴湧而出,飛濺到君璧的臉頰上。


    工頭開始用力地反抗,將君璧反手摔到地上,瘋狂地想要擺脫她的鉗製。君璧感覺背後傳來鑽心的疼痛,可是即便如此,她依舊手腳並用,不肯鬆開。


    工頭好像一隻正在被放血的豬,他的掙紮被君璧刺入的瓷片統統攪碎。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動靜漸漸小了下來。


    鮮血洇濕了大片的地麵,空氣中充斥著濃鬱的血腥味道。君璧堅持到了最後一秒,直到工頭完全沒有了氣息,她才癱軟到工頭的屍體上。此時她的手已經麻木,全身的力氣好像被抽幹一般。


    一旁的小初目睹了全過程,她拖著傷痛的身軀,一步步爬到了君璧的身邊。她高高腫起的麵頰,讓她的雙眼眯成了一道縫,還在不停地淌著淚水,留下兩道白皙的淚痕。


    小初艱難地掰開君璧僵硬的手腳,將她從工頭的身上扯了下來。


    君璧大口喘著氣,麵色蒼白好似張紙,後背有些黏糊糊的,帶著一陣陣灼燒的疼痛。


    小初握著君璧微微顫抖的手,小聲啜泣著。君璧也情不自禁落下一行清淚,這淚水中沒有悲傷沒有難過,隻是單純的發泄,混雜著臉頰上的血跡緩緩流下。她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會是什麽,但是這一刻,真是痛快!


    她們在地上躺了很久,誰都不願意動,誰也動彈不得。直到一陣喧鬧聲,刹那間劃破那如死水一般的寂靜。


    君璧緊緊握住了小初的手,瞬間處於戒備狀態。


    外麵的嘈雜聲響越來越近,透過門縫,君璧看到衝天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夜空。她咬著牙,穩住自己酸軟無力的身體,也將小初拖了起來。


    君璧知道外麵一定發生了什麽大事,她聽到女人們的尖叫,男人們的嘶喊,還有那清晰的奪命的一聲聲槍響。


    君璧將小初塞到了房間的櫃子裏,自己也躲了進去。


    此時房門之外不遠處,兩方人馬正在激烈交火。


    “五爺,我們中計了!”一位士官捂著受傷的肩膀,麵色焦急地護衛在一名高大的男子身前。


    男子帽簷低壓,遮掩住大半張臉孔,隻能清楚地看到堅毅的下頜,此人正是君璧的目標人物之一,易景珩。


    易景珩緊抿著嘴唇,麵色微白。火光之中,他遙遙凝望著遠處那騎在馬上的身影,烈烈寒風吹拂著那人的大氅,意氣風發。那人是君璧的另一位目標人物,蘇景珩。


    易景珩不禁感歎一聲,“小七……是我低估了他。”


    士官且戰且退,轉頭對身後的易景珩說道:“五爺,此地不宜久留。”


    易景珩眉間緊蹙,按著小腹的傷口,輕咳一聲,對士官點了點頭。


    士官見狀,打了個響亮的唿哨,人群之中,一匹棗紅色駿馬飛馳而來。待到奔至兩人身前,馬兒高高揚蹄,發出一聲嘶鳴。


    易景珩握住韁繩,翻身上馬。士官在馬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那馬好似知曉一般,載著易景珩飛奔而去。


    而在火光之外的蘇景珩,緩緩抽出腰間的配槍,慢條斯理地上膛。


    “七爺,您……”一邊的士官見狀,仿佛是準備上前勸阻。


    蘇景珩卻抬起手,打斷了士官準備說出口的話。他手指修長,根根瑩白如玉,掌心卻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粗糙薄繭。“我知道,窮寇莫追。”他嘴角揚起,槍口對準了那半伏在馬背上的身影。


    周圍人都屏住了唿吸,可是直到易景珩已經跑出來他們的視線,蘇景珩都沒有開槍。士官們不由麵麵相覷。


    恰在此刻,蘇景珩手臂伸展,將槍口轉移,對準了方才護在易景珩身前的士官。砰地一聲,士官背心中彈,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出幾步,就一頭栽倒在地,失去了生息。


    蘇景珩收迴槍,一手按住帽簷,掩住眉目之間過分的豔冶。“狗奴才。”他冷嗤一聲。


    大氅在寒風中微揚,蘇景珩拉轉馬頭,又望了一眼身後的火光,“等著吧,我今天不殺他,我的好五哥還不知道會如何對付我呢,他可沒那麽容易認輸。”


    一旁的士官低垂著頭,不敢多言。


    蘇景珩收迴目光,朗聲笑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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