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今年十八歲,按照詔河的規矩,先帝駕崩後,十四歲的太子就可以登基執政了。但是攝政王唐川卻以太子尚且年幼,不諳國事,難理朝政,恐於國有輕率之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太子登基。太子心中很是憤懣不滿,決定將攝政王盡快鏟除。


    如今,四年過去了,太子暗中謀劃了多年,即將動手,太子聽說唐川還有一個小兒子遠在東方世家中學武,生性多疑多思的他,為了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便派她潛到這裏,試圖接近這位小王爺,一來查證唐雲曦是否和唐川在私下有其他的舉動,二來……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給唐川致命的一擊。


    之前的一切都和計劃中的一樣順利,雖然接近唐雲曦時用了些心思,花了點耐心。在那小麵館吃飯偶遇不過是她精心準備過的,她早就打聽過唐雲曦有深夜外出用餐的習慣,尤其會去那個麵館,於是她也會隔三差五地到那附近遊蕩,終於那天看到他遠遠走來,她就搶先一步進了麵館叫了碗麵,安之若素地等候他上鉤。


    刺客事件雖然是意外,但也推波助瀾了一把,讓唐雲曦成功將她視作被人誤解後追殺的可憐小綿羊,從而將她留在身邊保護。順利到這種地步,讓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頭腦,和上天賜予的好運。


    隻是萬萬沒想到,當一切正往好的方向發展時,竟會平空殺出左風這個人物,一眼識破她的來曆!


    她雖然能言善辯,但是左風畢竟是唐家的家臣,唐雲曦到底會信誰多一些?現在她心中還沒有底。


    屋外清靜的院子裏,唐雲曦麵對跪在地上的左風,隻淡淡開口,“說吧,現在還有什麽好瞞我的?你們奉王爺之命來保護我,和你質疑她,顯然都和太子有關。你若是肯說真話,我便讓你留下,否則,你們就立刻離開。”


    他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很重。那語氣背後堅定的態度是左風聽得出來的。他隻得小聲說道:“屬下在出門前,王爺的確曾千叮嚀萬囑咐,不願意讓京裏的人事鬥爭幹擾到小王爺的清靜。但是屬下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那丫頭,一時情急,亂了手腳,既然小王爺已經猜到一些,屬下就不隱瞞了……


    “太子,已經私下串通了五個藩王,十二萬人馬,意圖和王爺翻臉。王爺和太子之間已勢如水火,必有一戰了!”


    唐雲曦驚道:“為何會到這個地步?前年我迴京時,太子不是還親自登門到王府中來作客,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人啊。”


    左風苦笑,“小王爺遠居江湖,不知朝堂險惡。每個人心裏是什麽樣子,哪裏會和他外表長得一樣?王爺就是因為知道太子是個心機深沉、狡詐多變的人,才料定這片江山若太早交給他必然大亂,所以遲遲沒有還政,但王爺的這份心,在太子眼中就是不可饒恕的天大罪孽,王爺把所有的矛盾都扛在自己肩上,到最後,必然是引得太子集中全力的搏命一擊……”


    唐雲曦伸手一擋,“好了,父親和太子的恩怨我已知道了,但屋中那女孩兒,你可有把握她真的就是太子派來的奸細?你幾年前見過她一麵,就能肯定絕不會認錯?”


    左風遲疑了一下,“雖然服裝頭飾都有變化,但她那雙眼睛屬下記憶猶新。她當時是在太子身邊奉茶的,可一雙眼睛總是滴溜溜亂轉到處看,與別的宮女不同,所以屬下就記住了。”


    “縱使如此,也不能當作兩人是一人的證據吧?”唐雲曦不以為意,“那你可知她的本名?”


    左風搖頭。


    “當時聽過她說話嗎?一個人的容貌縱有相似,音色也該不同。”


    他再搖頭。


    唐雲曦哼了一聲,“那可真是胡鬧了,還未斷定人家真實身份就出手傷人。今日若非有我在,倒讓你白白傷了一人性命。左風,你自幼習武,師父也該說過不能以武恃人吧?更何況這樣的大事,怎能擅自作主?你眼中還有我嗎?”


    左風真誠地說道:“小王爺,並非屬下眼中沒有您,實在是因為現在的局勢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屬下得時刻提高警惕,寧可錯殺,不敢漏放。否則屬下就會有負王爺的重托。既然小王爺對屬下的做法有質疑,屬下倒想了一個辦法可以反證這丫頭清白。”


    “什麽辦法?”


    “隻要徹查這丫頭的來曆,就會知道她是否有假了。請問她跟在小王爺身邊有多久了?是否是東方世家的家奴?”


    這兩個問題倒真是把唐雲曦問住了。左風的質疑在他眼中雖然有些荒唐,但是這兩個問題正打在軟肋上。


    的確,聶春巧來的時機太巧,她不是東方世家的家奴,隻是他半路救下的一個來曆不明的丫頭。若這個來曆讓左風知道,左風必然會認定她是太子奸細。但……他並不相信聶春巧真的會是個奸細。


    所以麵對左風的問題,他沉默了很久。


    “好,你先退下,這件事我自有分寸,隻是你要管束好自己,未得我的允許,不許你再擅自動手。”唐雲曦再度開口說的話讓左風隻得悶悶地領命退下。


    迴到房間內,他看到聶春巧正將被子捂到胸口上,伸出一隻雪白的玉臂,艱難地構著床頭邊小桌子上的茶壺。


    他笑著快步走過去,“要喝茶就說一聲,我給你倒,你現在這個樣子,兩隻胳膊沒有一隻能用的,怎麽倒茶?”


    聶春巧臉紅紅地急忙把手臂縮迴去,“我哪敢支使小王爺給我倒茶?其實我隻是傷了胳膊,又不是傷了腿,隻要我穿好衣服,我自己也能下地倒茶……唉!明天怎麽和佩兒那幾個丫頭說我受傷的事情?”


    唐雲曦不以為意,“既然是左風誤傷了你,就實話實說好了。”


    她急道:“那怎麽行!這後麵還有多少廢話要解釋?是說他太笨認錯了人,還是說我真的有嫌疑才讓人家誤傷?我日後還怎麽在這院子裏混?”


    “那你想怎樣?”


    “還是說我自己不小心摔傷的吧。”聶春巧歎氣,“這樣他好做人,我也好做人。就說我夜裏倒茶,不小心茶水灑在地上,自己滑了一跤,摔到了胳膊。反正那幾個丫頭也不能脫我衣服檢查。”


    唐雲曦吸了口氣,抿緊嘴唇,“這樣……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聶春巧噗哧一笑,“我都躺在您的床上了,哪還好意思說委屈?”


    他望著她的笑顏,似是出了下神兒,然後迴頭給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上,看她喝著那杯茶,忽然換了話題,“我小時候其實是個話很少的孩子。”


    “是嗎?”她歪著頭笑,“真看不出來啊,我看您挺愛說話的。”


    “那是後來才改的。我很小的時候因為練琴時常把自己關在房中一天,一天都不願意和人說話,直到有一天彈得吐了血,我娘不許我再彈琴,大夫說我因為彈琴虧了氣血,調養了很久身體才漸漸好起來。調養身子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都是癡癡傻傻的,也記不清那時候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吃過什麽飯,看過什麽書。”


    聶春巧不知道他為什麽和自己突然說這番話,也隻是順著他的話題感慨,“原來你那麽愛彈琴,隻是彈到都生了病可不好。”


    “我自小大概就是這個脾氣,看上去很好相處,其實也有很執拗的一麵。若是我認定的事情,任誰逼我改都改不過來了。現在雖然被練武分了心,放在琴上的時間也比不得那會兒了,但隻要我手指碰到琴弦或劍柄,還是專注得不管周遭是怎麽的天崩地裂。所以……”他頓了一下,才又說道:“我待人也是這樣,隻要我認準了這個人是好人,任別人怎麽說她的是非,我的心意都不會變的。”


    她心弦一顫,望著那雙黑白分明,滿是笑意的眼,赫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竟拿心愛的琴劍二物來比她,拿他對那兩種東西的熱愛來比喻他對她的信賴。


    瞬間,感動和愧疚,兩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底,同時,還有那似警鍾一樣的聲音同時迴響--


    切莫中了人家的美男計,焉知這不是他為了套你的話而故意說的溫情之言?


    她隻是輕歎道:“你對人這麽好,誰敢辜負了你的心?”


    唐雲曦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柔聲道:“睡一覺吧,睡著後你也不會那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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