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啟程向北,再往西去。沒過多久,他們腳下稀疏的苔原變成了毫無生氣的凍土。兩人的靴子踩在石化的廢土上嘎吱作響,大地上隻有零星的地衣。法師的心情和周圍的環境一樣黯淡荒涼,可是基根還是老樣子——堅忍,毫無怨言,但也毫無喜悅。


    “你那天說了件什麽事,”野蠻人跟在法師身邊拖著步子,“聽起來好像是在騙人的。”


    法師微微偏過腦袋,臉龐罩在兜帽的陰影下。“我做過很多事,也不見得樣樣光彩。但我沒騙過人。”


    基根哼了一聲,不知道算不算是道歉。“那,可能也不是騙人的話。更像是……傳說?”


    法師一邊看著他,一邊繼續往前走。“說下去。”


    “就是那個地方。有一個帝國。你說那個王國許多個世紀前被毀掉了。”


    “恕瑞瑪?怎麽了?”


    “你說那個地方從來沒有霜雪,也不會結冰。”基根笑起來,像是在講一個笑話。“師父,我可沒你想象得那麽好騙。”


    法師意識到,這個野蠻人的好奇心驅散了他心頭的陰翳。他把背上的重擔換了一邊肩膀,臉上忍不住露出笑意。


    “我沒有騙你。”他站定腳步,指向南方。“在南邊很遠很遠,要走好幾百天,穿過另一片大洋,那裏的土地……”


    該怎樣和一個隻經曆過冬天的人解釋沙漠呢?他自問。又該怎樣給一個隻見過雪的人解釋沙子?


    “……那裏的泥土是滾燙的塵埃,沒有人知道雪是什麽。太陽不留情麵地拍下來。就連雨都少見。所以大地日複一日地,渴望著雨水。”


    基根又盯著他,發白的眼珠流露出一種神情——似乎是在懷疑他所說的事情是不是又是為了耍弄自己的鬼話。這種神情法師一輩子在許多人眼中見過,既有孤獨的孩童,也有脆弱的大人。


    “從來沒被艾尼維亞觸碰過的土地嗎……”基根喃喃地說。“但世界真的有那麽大嗎?大到一個人可以走那麽久卻還是看不到盡頭?”


    “事實如此。世界上還存在一些沒有冰封的大陸。你慢慢就會知道,沒有幾個地方會像弗雷爾卓德一樣寒冷。”


    之後的旅途中,談話顯得越發多餘。等到他們停下來紮營時,也更沒什麽好說的了。即便這樣,年輕的野蠻人還是沒忍住。他看向火堆對麵,師父正盤腿坐著,悶悶不樂地想著什麽。


    “你不該教我點什麽嗎?”


    法師挑起一側眉毛。“是嗎?”


    他總是掛著一副表情,似乎在說自己的徒弟哪怕僅僅是活著就是在叨擾他。他們已經共處了幾個星期,基根倒也漸漸習慣了。年輕人用手抓抓髒兮兮的頭發,從臉前撥開母親給他編進發辮的象牙飾品。他嘴裏念念叨叨,希望能講出一些讓師父也會感興趣的話。


    可法師根本沒打算搭理,他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問。


    “那,我們今天能到……我們要去的地方嗎?”


    師父謹慎地迴答:“不能。再走幾個星期也未必。”


    法師看起來沒有在說笑。


    “而且,你在控製自己的天賦時所經曆的困苦比我想象得更大。”他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基根不知道該說什麽。有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愚蠢或者不耐煩,保持沉默是唯一的辦法。他也確實是這麽做的。看起來效果不錯,因為法師繼續說了下去。


    “你有天分,這不假。這種能力你與生俱來。但你把魔法看做是一種外在的抗力,你必須放棄這種想法。它不需要馴服,隻需要……輕輕推一下。我一直在觀察你。當你打算運用魔法的時候,你所希望的是將其按照自己的意誌來改造它。你想要的是掌控。”


    基根糊塗了。“可是魔法就是這樣的啊。我母親一直都是這麽幹的。她想要用魔法來做什麽事的時候,魔法就會出現。”


    法師氣得臉頰險些抽搐,好在他壓下了怒意。“你不需要讓魔法出現。它本就存在。造物的原始力量充盈於我們身邊。你根本不必捕捉魔法,再將它順應自己的意誌加以驅使。你隻需要……鼓勵它。引導魔法按照你所希望的路徑流動。”他一邊說,雙手一邊比劃著,像是在揉搓一團陶土。空氣中響起一個微弱的鳴聲,音調持續且和諧。能量化作霧氣在他指間盤繞,一絲一縷地緩緩匯到一起。幾道霧氣從中間的球體蜿蜒而出,像是蠕動的生命一般,沸騰著卷住他褪色的雙手。


    “世上總有些人憑著一股蠻勁研習魔法,試圖找到途徑將自己的意念強行注入這種始源的力量。盡管笨拙,但也有效果。隻是慢,而且效果有限。基根,你不必這麽粗魯。這個球並不是我用魔法塑成的,我隻是在鼓勵它們匯聚成球體而已。你理解嗎?”


    “我懂,”基根承認道,“但和’理解’還是不一樣。”


    法師點點頭,微微一笑。他的徒弟總算是擠出一句勉強有意義的話了。


    “有些人心堅如鐵,又或者是想象力有限,他們能夠編排界麵之間流動著的魔法能量,根據自己的能力來改造和駕馭魔法。他們就像是從牆上的裂縫中看到了外麵的陽光,驚奇於光芒滲進黑暗鬥室中的景象。但是他們大可以走到外麵,在炫目的日光中盡情驚奇。”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基根,你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一個法師。通過反複的儀式和固有的習俗,她摸到了魔法的邊角。但她所做的一切——也包括所有仰賴儀式、法寶和法術書的人們——隻是豎起了一道屏障,把自己與更純粹的力量隔絕開來。”


    基根看著那個球體泛著漣漪旋轉,並非困在法師的雙手之間,而是不斷地漫過他的手掌,像是隨時要逃逸出去。


    “年輕人,聽好這個秘密。”


    他們的眼神在此刻相交。蒼白的人類眼睛,反射出火光還有……不知真身的師父。


    “我在聽。”基根的語氣出乎意料地軟弱。他不想顯露出無知又震驚的樣子,尤其是自從他知道自己兩者兼備之後。


    “魔法渴望被使用,”法師說,“它就在我們身邊,從最初造物時留下的碎片中向外放射。它渴望被驅使。這便是我們共同跋涉的道路上真正的挑戰。等你意識到魔法渴望著什麽,以及多麽迫切……唔,到時候,困難就不在於怎樣開始駕馭魔法,而是懂得適可而止了。”


    法師張開雙手,輕輕地把能量湧動的球體推向他的徒弟。基根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來,可手指剛一觸到球體表麵,魔法能量便潰散了。霧氣逐漸稀薄,化為無形。鳴音漸弱,歸於闃寂。


    “你會掌握的,”法師向他保證。“耐心與謙遜是最艱難的課程,但也是你必須要領悟的。”


    基根點點頭,雖然並不幹脆,而且也並非全無疑慮。


    那天晚上,法師徹夜無眠。他躺在一條粗糙的毛毯裏,仰望著夜空中浪湧般的極光。火堆的另一側,基根正發出鼾聲。


    肯定是沒心沒肺的人才會夢見的夢境。法師心想。


    不。這不公平。基根是個蠻子沒錯,但卻是個在受盡苦難的土地上成長起來的青年。弗雷爾卓德所孕育的靈魂必然會把生存看作至高無上的需求。荒野中遊蕩著的野獸堅皮似鐵尖牙如矛,敵對村落的人沿著冰封的海岸燒殺擄掠,還有持續了數百年的冬天。在這片土地上,文字和繪畫都是奢侈的消遣——書本更是不可想象。一代代人隻能依靠昏聵老者和部落薩滿的囈語反複不斷的講述,才能將故事傳承下去。


    而基根,即使愚鈍固執,也遠遠不可能沒心沒肺。


    我帶上他,是不是做錯了?那一刻我是出於同情,還是軟弱?


    似乎永遠也不會有定論。


    我其實可以扔下他——這個念頭一起,就抑製不住地膨脹起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法師的目光穿過餘燼上空顫動的熱流,落在睡著的野蠻人身上。年輕人嘴唇在微微抽動,手指也在相應地輕晃。


    “我好奇你會夢見什麽,基根·諾和,”法師低聲說,“淡去的迴憶中,是什麽樣的鬼魂想要占有你呢?”


    夜複一夜的夢境裏,基根就在自己的過往中行走。遇見法師之前,他是個荒蕪冰原上的流放者,強烈的求生意誌是唯一能夠溫暖他的東西。


    再往前呢?打手。不成器的薩滿。與母親不和的兒子。


    他的身子骨勉強算是經曆過十九個冬天的錘煉,以其他任何一個地方的標準來看都還是個後生——除了弗雷爾卓德。他憑著刀子和伎倆努力地活著,既贏得了一點名聲,也背上了遠多於他應得的罵名。


    夜複一夜的夢境裏,他流離失所,在咆哮的雪暴中迷失了方向,慢慢地凍死。他是個醫師,頂著傾盤大雨在亂石間摸索,尋覓著雜草中稍不留意就會錯過的珍貴草藥。他是個男孩,蜷縮在母親的石洞中,安然地避過世上的紛亂,卻避不過母親的凝視——滿是憂慮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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