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幫著謝謹畫熬好了藥,幫著她重新上藥包紮了傷口,又將需要漿洗的東西一起收拾著拿走了。


    臨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說起這裏的簡陋:“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小姐若是在府中的話,哪裏用受這樣的罪。”


    周圍全是大男人,謝謹畫現在又有傷在身,不方便的很。


    謝謹畫忍不住笑:“這裏是不如謝府方便,不如那裏布置的豪華,沒有成群的丫頭奴仆伺候著,可是這裏能夠讓我安心養傷呀,若是在謝府的話,我連睡覺都要睜一隻眼。”


    “百合,我心安處,便是最好的地方。”


    鄭千秋站在門外,聽著屋子中謝謹畫和百合的話語,聽到她那句我心安處,神情劇變。


    他當年會放阿縷迴去謝家,一個是阿縷強烈的要求,一個何嚐不是為了謝家的門第。


    他現如今不願意和謝謹畫相認,一個原因是說不出口,另外一個原因,正是想著謝謹畫在謝府長大,是名門閨秀,是大家貴女,謝函身為戶部尚書,能夠給予謝謹畫一個錦繡的前程。


    而他鄭千秋再是有能力,再是有勢力,終究是山野之人,他給不了謝謹畫一個讓所有人尊崇的身份,給不了謝謹畫一份安然的生活與未來。


    可是此刻聽著謝謹畫對百合的話語,聽著那句我心安處,鄭千秋就像是被誰在心中狠狠的捅了一刀一般,突然間就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的錯,他當年錯了,他現在也錯了。


    大錯特錯,錯的離譜。


    謝謹畫抬起頭便望見鄭千秋一臉茫然的表情,像是受到什麽重大打擊一般。


    對方到底幫自己治傷,還是鄭彥訶的義父,看在鄭彥訶幫了她好幾次的份上,也不能夠裝看不到,謝謹畫客氣的詢問了一句:“鄭先生,你怎麽了嗎?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鄭千秋迴神,他笑了笑,表情盡量輕鬆:“沒有什麽,隻是遇到了些許麻煩,我自己能夠解決的,你今天感覺如何?有沒有好點兒?”


    既然鄭千秋不願意說,謝謹畫也不再多問,本就是客氣居多的一句。


    “我昨晚說的是你母親的故舊,說的不是黃氏,是你的生母。”


    鄭千秋給謝謹畫把脈的時候,突然開口說出了這句話。


    謝謹畫的手腕輕輕顫動了一下,在鄭千秋有些緊張的眼神中,笑了笑:“哦,原來如此。”


    仿佛早就猜到一般。


    謝謹畫不是不吃驚,隻是從重生開始一件件事情已經將她錘煉的麵對任何真相,都能夠不動聲色了。


    鄭千秋本來以為會迎接謝謹畫狂風暴雨一般的詢問,她這般的反應,他在心中徘徊了許久的話語,一時間居然有些無法出口。


    “你母親是謝府老夫人的娘家遠房侄女,早早的失了父母,她便借住到了謝府,她從小長的美,京城中各家小姐沒有一個勝過她的,性子也好,從來不會無故為難下人,還格外的聰慧,那時候便是帝師家那位名滿京城的孫女都不是她的對手。”


    鄭千秋深吸了口氣,就算為難,就算此刻說出來也不知道謝謹畫是什麽反應,他也不想再隱瞞了。


    方才他已經想通了,要如何麵對真相,麵對自己這個父親,謝謹畫有自己選擇判斷的權力,他現在需要做的是不再隱瞞謝謹畫,給她一個真相。


    “我從小家貧,三歲的時候家中的人全都病死了,自己一個人熬到了七八歲上,那年冬天,天氣很冷很冷,我得了風寒,卻沒有一點兒吃的......”


    鄭千秋眼中全是恍惚與隱隱的甜蜜。


    他想到了那一年的冬天,那一日的風雪漫天,想到了凍僵在雪地中的自己,想到了那一個個視而不見的行人車輛,想到了最後那一輛停在跟前的馬車。


    “表小姐,還有口氣,不過身上這麽燙,恐怕也是熬不住的。”


    “這麽小的年紀,也是個可憐的。”


    仆婦的感歎聲在耳邊響起,他被翻過身子,望見的便是那掀起車簾一角的半邊容顏。


    那張絕豔的雪色的容顏:“將他帶上吧。”


    她讓人幫他延醫問藥,她給了他一個溫暖的住所,她給了他一份久違的關懷。


    這些於他宛若再生,於她,卻隻是隨手的一份善念。


    “我留在了謝家為仆,那還是因為她多說了一句,畢竟大府宅不是我這樣乞丐出身的能夠進去的......那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那個時候,心中隻想著能夠多見她一麵,多聽她一句話也是好的,沒有那麽多的奢望。”


    謝謹畫靜靜的聽著,聽著鄭千秋的迴憶,聽著鄭千秋迴憶中的,自己的母親。


    她聽的很認真,即便他總是時不時的中斷,她也還是很有耐心。


    一個窮小子僥幸被千金小姐相救,入府為仆,心中思慕小姐,卻不敢表現出絲毫,很老套的一個故事。


    若是沒有意外,那份思慕永遠不會被挑明。


    意外的是鄭千秋的資質,他出去做事的時候,被江湖中的一位神醫偶然看重,被擄走學了一身武功醫術。


    謝謹畫看的出來,他為了那身醫術和武功,吃了許多的苦。


    “當我好容易出師迴到京城的時候,正是聽說謝函要納阿縷為妾的時候,阿縷被養在謝府,老夫人總是說視她為親生女兒,下人們也一直說阿縷會是謝函的夫人,謝函也對阿縷表現出滿滿的情意,若是這些都不是假的,那為什麽到頭來謝函先娶了妻子,又要阿縷做妾!”


    鄭千秋眼中有一絲猙獰閃現。


    若是謝函娶阿縷為妻,若是謝老夫人真的在意阿縷,那他便是再愛慕那個女子,也不會做出後麵的事情。


    “謝函娶了黃氏,從工部挪到了戶部,擔任侍郎的位置,比起情愛,他更加喜歡的是往上攀爬,正好那個時候皇帝被自己的妃嬪下了絕毒,太醫院所有人都無法解毒,朝野慌亂,我給了他一枚藥丸,能夠解百毒的藥丸......”


    後麵的事情便是順理成章的了。


    鄭千秋的醫術實在是有大用,謝函借助鄭千秋的藥丸能夠救下皇帝一次,便也能夠做到其他的事情。


    欠他人情的多了,便也會投桃報李的給予謝函想要的。


    更何況,鄭千秋的醫術不止能夠救人,他的毒術更能夠害人。


    若是沒有人正好得病,那就讓他們‘得病’。


    謝謹畫想到了謝謹瑤和黃氏手中的那些太醫也驗不出來的毒藥。


    她望著鄭千秋,聽著他繼續說那些後續。


    謝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鄭千秋這個幕後的恩人,自然也不能夠得罪。


    謝謹畫有些不想往後揣測了。


    “謝函和謝老夫人默許我帶走阿縷,對外的說法便是她和人私奔,我在阿縷心中,那時候隻是個說的上話的朋友罷了,哪裏有旁人以為的什麽兩情相悅,隻是後來她身邊隻有一個我能夠依靠,我又對她好,漸漸的,也就對我動心了。”


    或者說,那隻是無可奈何之後的依靠。


    鄭千秋捂住了臉,掩住眼底的悔恨:“我總是覺得她真正喜歡的人是謝函,她放不下謝府,她對我,隻是不得不接受......”


    “我做了錯事,讓她對我存了誤會,她迴了京城,迴了謝府,她不願意見我,我也不敢見她,你就是在她迴去第二年生下來的,隻是所有人都說你是黃氏所出,我便也信了。”


    “再三年,謝謹瑤出生,我想念阿縷,快要想瘋了,可是阿縷死了,她怎麽會死,怎麽可能就那麽死了,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鄭千秋的麵容有些微的扭曲。


    “謝函給我發消息,他說要我去謝府見他。”


    “這一次他要我給他毒藥,殺人不見血的毒藥。”


    鄭千秋嗤笑了一聲:“我早就不是謝家的奴仆,從前予取予求是為了阿縷,卻不代表他真的就能夠一直控製我,阿縷死了,我憑什麽還要提供給他方便,我不一劑毒藥殺了他已經算他運氣,我沒有應。然後他告訴我說,謝謹瑤是阿縷生的女兒,說謝謹瑤是阿縷和他的女兒,說因為我的緣故,阿縷沒有辦法嫁給謝函,隻能夠暗中和謝函在一起,也沒有辦法給女兒一個名分,所以讓謝謹瑤成為黃氏的女兒。說阿縷是生產的時候難產死的,說阿縷親口告訴他,不願意再見到我,讓他將她的屍體化成灰,此生不複相見。”


    鄭千秋眼中驀然間滾落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至死我都沒有告訴她,我一輩子隻愛她一個人,我沒有背叛她。是我的錯,是我的出現讓她的人生變成了這般樣子,讓她到死也隻是一個背負著汙名的女子,是我的錯......”


    鄭千秋近乎魔怔的說著。


    五指握緊,一滴滴鮮血從掌心中滾落。


    “不是你的錯。”


    一隻手突然間落在了鄭千秋的肩膀上,謝謹畫緩緩的擁住鄭千秋,輕輕的拍撫著對方的背脊。


    謝謹畫突然間就想到在千佛寺那一日傍晚時分,紛紛雨水中躺在地上了無生趣的身影,想到那一口心血。


    “不是你的錯,錯的是利用了你和我娘的人,錯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任意扭曲他人人生的人......”


    謝謹畫閉上了眼睛,她想到了許多許多的事情,有前世的,有今生的。


    想到了許許多多的人,那些對她好的,那些對她壞的。


    那些自始至終都在欺騙她的。


    那些因為謝家的謊言錯過的一生,錯待的感情。


    錯的,從來不是她或者鄭千秋。


    更不是阿縷,那個自始至終都被利用個徹底的可憐女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錦繡凰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無心點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無心點點並收藏重生之錦繡凰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