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郭沉璧就有些熬不住。她本年輕身子壯實,隻是生產前後過得有些鬱鬱沒養好身子,虧損了不少,加上為孩子著急又和朱子軒置氣,這一急也急出了病來。


    她頭上勒著抹額,穿一套新裁的水綠裙子,沒心思塗抹妝飾,頭發鬆鬆挽著,用對細釵子別住。眼裏噙了一汪淚,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


    陳婆子支開窗下掃灑的小丫頭,矮著身子走了進來,朝炕上的郭沉璧打個千兒,橫了那奶娘一眼示意郭沉璧屏退左右。


    郭沉璧擺擺手,坐直身子道「出了什麽事?」


    這陳婆子原是管著後頭果園的,因著兒子鬥毆傷人入獄,她進來求文心替她奔走說情被拒,對文心懷恨在心,郭沉璧一進門她就主動靠近過來,暗中替郭沉璧出主意,對府裏的事極為熟悉,前番幾迴給文心碰了軟釘子,郭沉璧對她已經十分信任。


    陳婆子道「老奴打聽了,原是月姐兒鬧肚子,奶奶不放心,這才掛著爺一塊兒耽了這許多天,往前頭太太那兒迴了信兒,說是再有幾天才動身迴來。」


    郭沉璧緊緊捏著袖子,心裏難受得緊。難道朱瑩是他的孩子,她生的星哥兒就不是?一個鬧肚子多大的事兒?倒比出痘還嚴重?說到底不就是因著她是妾,她孩子是庶出麽?朱子軒生怕外頭人說他寵妾滅妻,在人前百般裝樣。寧可這般的委屈他們母子。


    陳婆子見她悶悶不語,眸光閃了閃湊近一步,低聲道「姨娘不是叫人去知會了爺麽?爺卻連個信兒都沒迴,老奴心想著,那盛城可是奶奶的地界兒,許是姨娘的信兒根本沒能傳到爺耳朵裏。星哥兒可是咱們爺的命,哪能這麽忍心連個關心的話都沒有?姨娘您可別怪錯了爺,大奶奶什麽心腸您還不知?依著老奴,姨娘還是去求求太太吧,大奶奶再怎麽跋扈,可不敢攔太太的人。」


    郭沉璧自打進門,雖是府裏皆寵著她生的星哥兒,可在朱太太那邊,她向是沒什麽臉麵的。她是朱三太太的外甥女兒,朱太太和三太太鬥法爭利可不是一兩天了,連帶著對郭沉璧也不大熱絡,不過瞧在孩子份上沒擺臉色罷了。郭沉璧心氣兒也高,輕易不樂意去煩擾太太。


    郭沉璧猶豫了片刻,移目看向裏頭輕聲哼唧的兒子,心頭一熱就下了炕。


    朱太太這些日子吃齋念佛,給孫兒祈福,正拈香禱祝著,外頭傳報說郭姨娘來了。朱太太臉色不大好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著人入內。為防過了病氣,郭沉璧就在入門的門檻邊上隔簾跪著。


    她端著一張淚顏道「太太,星哥兒鎮日的哭鬧不休,藥灌進去就哭吐了,我和奶娘輪番的哄,總也不見消停。奴婢沒用,有愧太太信任,沒照料好星哥兒。」


    她默默哭了一會兒,朱太太如何不心疼孫子,隻是那症候傳染人,她輕易不敢近前。日日派人過去問候好些迴,心裏也十分掛牽。聽郭沉璧說藥喂不進,不免有些焦急,「這可怎麽好?你這當娘的都沒奈何,我能怎麽著?」氣得攥了攥袖子,揚聲喊人進來「再去請郎中來,想個方兒給星兒用藥。」


    郭沉璧趁機道「奴婢如今實在沒法子,今兒把黃仙姑都請進來了。一進門兒就說,南屋裏都是些陰氣,對孩子的病症不利,需得爺們兒在家鎮一鎮才好。奴婢大膽,想求太太個恩典,能不能請爺迴來?」


    朱太太斥道「笑話!他沒生過痘,你叫他迴來,舍命替你?」


    郭沉璧道「黃仙姑說了,不必和星哥兒同住,就隻在南屋外邊的跨院陪著住幾宿,星哥兒許就好了。這神怪之說,奴婢不敢不信,為了星哥兒,沒奈何總得試一迴,再這麽拖著,這孩子……可不燒糊塗了麽?」


    一句話說得朱太太膽戰心驚,郎中本說供了痘娘娘用了藥再泡個藥浴恐就好了,朱太太先還心裏頗有底氣,覺著未必會有大問題。如今卻連藥都吃不進,這可怎麽好?一時跟著煩亂不已,手裏不住地撚著佛珠子。「黃仙姑可說了,換旁人住那頭行不行?要麽著你三嬸家的子義去住著鎮一鎮?你且先搬出去,孩子留給嬤嬤們照顧?」


    郭沉璧啜泣出聲「不成的,太太不信,隻管請了仙姑進來問。這事兒非得至親才顯心誠,奴婢不敢拿星哥兒冒險……」


    朱太太蹙了眉。過了好一會兒,果然傳了黃道姑進來,細細的問了一遍,見她說得與郭沉璧沒二樣,這才吩咐身邊妥帖的人去盛城召迴朱子軒。


    臨城這頭一天來了兩撥人喊朱子軒迴城,朱太太的人到時,文家正在聚宴。屋中長輩小輩們隔著屏風,聽傳話的大聲迴道「臨城親家太太派了人來,說家裏小公子病的厲害,請大姑爺務必早早迴去探視。」


    當即氣氛就冷凝下來。朱子軒漲紅了一張臉,都不敢去看周圍文家人的臉色。上午郭沉璧叫人過來喊他時也是這般,文家傳話的人不知怎麽就那麽呆愣,非得當著大夥兒麵說出來,不能背著人偷偷喊他一聲?


    當著正經嶽家的麵兒,卻急慌慌的叫他迴去瞧庶子。為著郭沉璧他和文心鬧了好幾個月,文家對他本就不大待見,如今郭沉璧母子卻非要在文心女兒也病著的時候添亂。他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勉強笑道「噯,我曉得的,煩替傳個迴信兒,說等月姐兒好些我就……」


    屏風那頭傳來文太太的聲音「子軒,你娘急成這樣,說不定孩子病情當真危重,你還是快去看看。」


    朱子軒冷汗直流,他對麵坐著文嵩,正用一雙厲眼盯視著他,尷尬地笑道「出痘兒罷了,我……」


    文太太道「你娘這樣急,她叫人來喊你,你尚不走,知道的自然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月姐兒,可不知道的,隻怕以為是我們心兒攔著不準你去。心兒,去,替你相公收拾收拾,你們都迴去!」


    也不理會朱子軒如何解釋,斥責文心道「那孩子是子軒第一個男孩兒,朱家長房唯一的寶貝疙瘩,金貴著呢!你這做嫡母的卻不著緊?什麽事兒比這重要?趕緊走!月姐兒靈姐兒有我看顧著,你隻管迴去理好你們院兒裏的大事!」


    這話與其說是在敲打文心,還不如說是在臊朱子軒的臉。文心上午就主動推他迴去,偏他要作勢,當著嘉毅侯和一眾賓客的麵兒,似乎把庶子偏房都不大看重一般。如今親家太太親自來要人,難不成他們文家關著人不放?


    文太太說完,文心就站了起來,一雙眼睛含著淚,垂著頭道「母親教訓得是。是我疏忽了,原在前頭郭姨娘叫人過來傳話時,就該與相公一同迴去。偏我放不下月姐兒……唉,我這就去。」


    朱子軒臊的抬不起頭,無奈站了起來。


    兩人很快就登上車馬,哪知卻在城門給人攔了下來。


    那守城人不知怎麽迴事,竟沒理會朱家馬車上頭的標識,兇巴巴地叫嚷查車。


    朱子軒本就心緒不佳,牽掛兒女,又在文家受了一肚子排揎,當即大怒,與守城衛兵起了爭執。


    朱家在臨城有頭有臉,可在盛城到底差著點兒分量,那守城的幾個又存心刁難,到最後兩頭竟動起手來。


    城樓上,安錦南負手立在暗影裏。身後站的是身穿甲胄的新任護城營都統——崔寧。


    安錦南抿著唇,看向下方騷亂的一團,他把玩著腰裏的香囊,淡淡道「是她通過瀟瀟央你?」


    崔寧臉色一白,連忙解釋道「五姑娘乃是侯府千金,屬下絕無覬覦之心,更不敢私相授受。這次事出有因,姑娘乃是為夫人之事不得不吩咐屬下……屬下恐怕侯爺沒功夫理會內宅事,因此特地知會了侯爺……」


    安錦南輕哂「無需將你自己摘得那麽幹淨。」


    頓了頓,輕輕歎了口氣。


    她寧可拐了彎去求安瀟瀟和崔寧,也不願與他說……夫妻做到這個份上,也真是夠無奈了。


    崔寧聽出一絲憂愁味道,不免勸道「夫人恐是不想侯爺太過操勞。」


    下麵的爭執越發白熱化了。聽得一聲女子的尖叫,安錦南和崔寧同時朝城樓下望去。


    朱子軒攤著兩隻手,臉色慘白地垂頭望著地上血泊裏躺著的人。


    「我……我……」


    崔寧給安錦南行了禮,將帽冠正了正,勾唇笑道「侯爺,按照夫人吩咐,此時該屬下出場了。」


    安錦南點點頭,聽得下麵大喊「殺人了!殺人了!朱子軒殺了淩校尉!」


    崔寧帶著一群持刀的衛兵,快速步下城樓。


    他臉一寒,跺腳道「將犯逆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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