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盞茶之久,突然看見那獨臂老婦長籲一聲,跨下床,一麵替睡在床裏的侍女掖了掖被褥,一麵搖頭自語道:“唉!究竟還是年輕人有福氣,剛躺下就睡熟,怎像上了年紀的人,新換一個地方,怎麽樣也睡不著。”說著,取了木拐巍顫顫向房門走來。


    穆乘風急忙縮身,閃退在壁角陰影下,隻聽房門呀然啟開,老婦拄拐走了出來,略一張顧,便緩步朝右側院牆腳下而去。


    牆腳下,有一棟獨立的矮小瓦屋,乃是西院茅廁,敢情這位老太太睡不著覺,竟要人廁方便?


    這可真是鬼使神差,天賜良機了。


    穆乘風心裏一陣狂喜,幾乎忍不住想笑出聲來,靜待老婦的背影消失在小屋門內,立即飛步出過廊簷,一閃身,掠進了客房……


    可是,當他一腳跨進房門,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身後突然有冷冷的聲音問道:“朋友,深夜光臨,有何貴幹?”


    穆乘風不用迴頭看,已經聽出正是那獨臂老婦的嗓音,登時心頭一震,竟僵立在門口,不敢移動一步,他知道,那老婦必是早發現了他,才故意離房人廁,誘他落網,就憑人家這份來去如風的身法,武功不知要強過自己多少倍,此時妄想抗拒,隻不過徒自取辱而已。


    當然,他也不甘心束手受縛,但情勢逼人,除了鎮靜待機,事實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那獨臂老婦吃吃一陣低笑,又問道:“朋友是流雲堡的人嗎?”


    穆乘風默然不答,隻把頭搖了兩搖。


    獨臂老婦似乎頗感意外,說道:“你既然不是堡中人,卻是受誰的指使來這兒窺探?”


    穆乘風不願對她解釋自己的身份,隻好閉口不作迴答。


    那獨臂老婦越感詫異,沉聲道:“朋友,為什麽不說話?莫非你是啞巴麽?”


    這一喝問,卻使穆乘風突然記起吳俊手下那名裝啞的書僮,腦中靈光一閃,意被他想到一個脫身之法,連忙點點頭,又輕“唔”了兩聲,表示自己確是有口難言的啞巴。


    獨臂老婦沉吟了一下,道:“轉過身來,把臉上黑布取下來,讓老婆子看看你是誰?”


    穆乘風毫不反抗,轉身取下蒙麵黑布,裝作一副木然的神情。


    那老婦隔著麵紗向他打量了許久,隻覺穆乘風麵目陌生,從未見過,又見他徒手空拳,沒有攜帶兵刃,不禁戒心稍鬆,問道:“你不會說話,可人寫字麽?你能將身份來曆解釋明白,如果並無惡意,老婆子就放你一條生路,否則,隻好把你送交流雲堡,少不得問你個‘偷入內堡,非好即盜’的罪名。”


    穆乘風故作驚畏之狀,連連點頭不迭。


    老婦反手掩上房門,用木拐指著一張臨窗的桌子,道:“那兒有紙筆,你自己去寫吧!”


    穆乘風依命走到桌邊,取水濡硯,磨起墨來,倒像是真準備長篇大論,好好做—篇文章心的。


    那書僮和侍女敢情都是假睡的,這時也爬了起來,問道:“奶奶,要不要去告訴大叔他們?”


    獨臂老婦搖頭道,“別忙,等問明白他的來意以後,再告訴他們不遲。”


    那侍女望望穆乘風,惋惜的道:“年紀輕輕的,可惜是個啞巴。”


    書僮聳肩道:“年紀大小跟啞巴有什麽相幹?難不成一定得老頭子才能啞?”


    侍女一撇嘴,哼道:“你懂什麽?整天就知道跟人抬杠。”


    書僮道:“你懂?你倒說說看,他自私是怎麽變成啞巴的?”


    侍女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天生就啞了。”


    書僮卻道:“我不信,我說他是長大以後生病才啞的,你要打賭嗎?”


    侍女嗤了一聲,道:“去你的,誰跟你打賭……”。


    書僮笑道:“你不敢打賭了麽?一賭你準輸,告訴你學點乖吧,若是天生的啞巴,必定也是聾子,這叫做‘十啞九聾’,隻有生病啞的,耳朵才能聽得到。”


    獨臂老婦太感讚賞,含笑頷首道:“唔,這話很有道理,想不到……”


    誰知話猶未畢,“唿”地一聲響,穆乘風竟趁他們祖孫三人談笑分神之際,突然捧起硯台,連墨帶水向她砸了過來。


    獨臂老婦反應十分迅速,聽得風勢,慌忙們頭閃避,雖然躲開了硯台,卻被墨汁潑了一頭一臉。,幸虧她臉上戴著一層麵紗,總算沒有被墨汁迷了眼睛,一股怒火剛由心頭萌發,驚唿之入耳,穆乘風左手扣住書僮,右手拉著那侍女,卻將二人當作“人錘”一般使用,猛朝獨臂老婦當胸掄去。


    老婦恐誤傷受孫,不敢硬接,迫得急急向後閃退。


    穆乘風得此空隙,手一鬆,棄了兩人,拍掌震開窗門,飛身而出……


    這一連串變化,寫來雖然冗長,其實隻有一霎眼的工夫,但穆乘風的身子剛要窗口,卻聽得獨臂老婦一聲怒叱,“蓬”地一聲,背上竟重重挨了一木拐。


    挾背一拐,隻打得穆乘風兩眼金星亂閃,內髒洶湧翻騰,整個身子像彈丸似的直飛出丈餘外,撞在對麵一堵泥牆上,喉頭一甜,張口噴出一大股鮮血。


    穆乘風自知內腑已受了極大的內傷,卻片刻也不敢停留,強自掙紮著站立起來,奮力向牆頭上縱去。


    可憐他真氣渙散,一縱之下,幾乎連那高不及六七尺的矮牆也無法躍過,中途力盡之落,急忙用兩隻手勾住牆頭,連翻帶爬,才滾了過去。


    牆外是一片花叢,再過去,便是通往第二進院的長廊了,穆乘風跌落在一列花棚下,距離長廊不過兩丈遠,隻要能穿過那條長廊,便可躲進他居住的那間書房。


    可是,他用盡了生平之力想站起來,無奈兩條腿就像斷了似的,再也不由他主意,才撐起半個身子,一陣喘息,又跌了下去。


    這時候,各處俱已驚動,人聲,燈火……紛紛向西院聚集,有人在唿喝,有人在追問,那些閃亮晃動的火把,和天上繁星一樣,在穆乘風眼中不斷地閃現,接近……


    他情知脫身已經無望了,見花棚內有一個挖掘不久的土坑,便索性爬進坑內,又移了兩盆盆景,將自己遮擋起來。


    誠然,這辦法委實幼稚而可笑,但他既無力舉步,內傷又急需調息,除了這樣,還能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呢?


    不多時,人聲火光漸漸迫近,一大群勁裝佩劍的壯漢一一包括流雲堡和太平山莊門下,正分頭向花棚這邊搜尋過來。


    紛遝的腳步聲已到近處,火光下,隻見那為首的正是流雲堡總管吳俊,此外,太平山莊莊主逍遙公子以及獨臂老婦和呂師爺雖然都跟隨同來,但為了作客的禮貌,並未指揮搜查。


    吳俊神色凝重,用手遙指花棚,向那獨臂老婦問:“老太太瞧見那人從院逃出來,就是翻過那堵矮牆走的麽?”


    獨臂老婦點點頭,道:“不錯,他逃脫之前,曾被老身打中一拐,業已負傷,料想逃不遠,隻在這附近躲藏起來了。”


    吳俊四顧一眼,道:“這兒毗鄰書房,除了那座花棚,能藏身的地方不多,那人既然負了傷,一定逃不出去的。”


    於是,吩咐隨行堡丁道:“你們先把守住前後通路,由這座院子搜起,尤其要注意書房附近沒有足印,這件事暫進不準讓後院姑娘們知道。”


    堡丁們應聲散開,刹時將整座院子圍住,吳俊取過一支火把親自向花棚走來。


    穆乘風暗歎道:完了,這老狐狸正跟我作對,如今被他搜出,即使不敢加害我,也免不了一場淩辱奚落……


    思忖問,吳俊已走近花棚,先用火把在四周查看了一遍,然後走進棚內。


    熊熊的火光,照得棚內一片明亮,那吳俊又搜查得十分仔細,連盆架或較高的花樹都不肯輕易放過,遇到枝葉略密的花盆,還用手撥開花朵,探向向裏望一遍才罷,穆乘風坐在上坑內,眼睜睜望著吳俊一步一步走近,心裏隻冊奇跡出現,或是柵外有人喚他出去?或是他突然中風生了急症?甚至盼望花棚趕快倒塌下來……


    然而,任何奇跡都沒有發生,吳俊龍鍾的影子,卻到了土坑邊沿。


    驀地裏,火光一亮,吳俊兩道銳利的目光,跟穆乘風碰個正著……


    四目相對,形藏已露,穆乘風頹然一聲輕歎,正準備掙紮站起身來,卻不料吳俊朝他露齒一笑,竟繞過土坑,大步走出了花棚,向棚外揮揮手,說道:“這兒沒有人,八成已被他逃進後麵院子裏去了。”


    呂師爺問道:“後進院落,是何人居住?”


    吳俊道:“後麵乃是敝堡主的書房,再往後院,就是上房了。”


    呂師爺道:“如果逃進書房倒不要緊,隻所被他潛入後進上房,驚了姑娘們卻不甚方便。”


    吳俊道:“呂兄請放心,通往後院的路徑,老朽已命人嚴密護守,好歹要將他搜出來才罷,否則,老朽非僅愧對敝堡主付托,更無以向諸位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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