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李牧心裏憂愁無比。


    這裏距離邯鄲不足兩百裏,已經屬於趙國腹地了。


    南邊臨近戰場,秩序還較為完整。


    可進了這個縣,卻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國家一樣。


    按道理來說,不應該是靠近戰場才會荒涼一些、腹地會更為平和嗎?


    可這裏道路上沒幾個路人不說,如今都快靠近縣城了,這裏居然還沒人?


    什麽時候戰爭帶來的反而是‘繁榮’了?


    “相國,這是……”


    “呔!何人敢占我樁老大的東西?!”


    遠處傳來的一聲大喝打斷了李牧的話。


    眾人看去,二十幾個提著刀的土匪快速跑來,輕車熟路的將茶攤四周封堵。


    郭開歎了口氣。


    “這就是原因。”


    現在整個趙國,除了少數幾個大城以外,其餘地方幾乎都遭過了匪患。


    如果不是各地守軍和邯鄲派過去的士卒在維持秩序,恐怕那些匪患早就引起更大規模的民眾動亂了。


    哪怕是一些城市裏,一些地痞流氓也在最近團結起來,不斷地與官府作對。


    “大將軍,你家中有多少奴隸和仆人?”郭開問了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李牧想了想,明白了他想說的意思。


    自己已經算清廉了,家中產業也不算多,他還沒有奴隸、沒有門客,招的仆人大多也是傷殘老卒。


    可即便這樣,自己除去家中私兵以外,趙國各處宅邸產業的仆人總數也有三四百。


    如果算上那二百多配給的私兵,那自己可以調動五百多人。


    這還是在他沒有動用身為大將軍的權勢的情況下……


    如果是其他的貴族官員,在貪權、養士、豢匪、奴商的各種情況都算上,他們能調動的人手……


    李牧倒吸了一口涼氣!


    怪不得大王沒辦法給自己兵力了,趙國這已經是全國戰爭了啊!


    在他們聊天的過程中,已經對著他們叫喊了好幾句的樁老大忍不住了。


    “幾個不識貨的東西!你們當我……”


    樁老大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帶著兩個手下提刀靠近。


    但李牧還在沉思,郭開看都沒看他們。


    李牧的一個親衛走上前,樁老大的刀還沒提起來,親衛迅速上前一步、一腳就把他踹倒了,還順便把刀搶了過來。


    身旁兩個手下還沒反應過來,親衛手中的刀就砍了過來。


    兩刀過後,兩人脖子就被砍開了一半。


    周圍的盜匪頓時驚懼不已!


    在一些人猶豫著要不要上、或者幹脆開跑時,被踹倒在地的樁老大忽然大喊:“都別動!這是大將軍!”


    嗯?


    這一下,郭開和李牧都看了過來。


    樁老大頓時跪倒在地:“您是大將軍!草民以前在北地也跟隨過大將軍,饒命啊!”


    李牧眼神一眯。


    “怎麽看出的?”


    “有一次草民和您的一個親衛打過架,他們和這位……大哥一樣,都是狠人,草民這才……”


    李牧的親衛放在全天下都是最頂尖的那一批戰士,他們戰鬥起來的兇狠氣,讓這位樁老大印象深刻。


    李牧也不裝了,直接站起身,環顧四周的同時,那種身居高位卻殺伐氣極重的氣勢,讓周圍抱有僥幸的那些人頓時萎了。


    幾個親衛走過去,一個個將他們的兵器收繳。


    看著站在麵前的這些人,李牧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有些惋惜的神情,讓他們自愧不已。


    “為何如此?”他看向樁老大。


    “草民屬實無奈。”樁老大依舊跪在地上沒起來,頭也沒抬,他怕看到李牧那失望的眼神。


    讓自己的偶像看到自己沉淪的樣子,這是一種莫大的不堪。


    可他也沒辦法。


    趙國的軍製中有獎勵,可這獎勵大部分都與普通士卒無關,隻看他們所屬將領的仁慈之心。


    這也是為什麽戰國時期每個國家都進行過軍功爵的相關改變、卻隻有秦國強大起來的原因,因為隻有他們把獎勵給到了普通士卒身上。


    李牧的麾下還好,由於他嚴格治軍,北地的士卒每次打了勝仗,還能獲得一些獎勵補貼家用,不至於和其他將領麾下一樣哪怕傷殘也最多發幾個賞錢、甚至啥都不發直接把你拋棄。


    但李牧終究隻是一個人。


    樁老大曾經在北地當過士卒,吃了幾口飯,也攢了幾個錢。


    迴到家鄉後,他本想靠著那點錢讓家中生活變好點。


    可那點可憐的獎勵在殘酷的現實麵前,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迴來後才知道,家中那些田早因為前些年歉收而被父母賣給了一個貴族,自家從自耕農變成了佃農。


    他想著買迴來,可那收成不怎麽好的下田被貴族給出了上田的價格,還美曰其名是看在他武藝過人的情況下。


    不僅買不起,那個官員還看上了他的本事,希望他加入自家的麾下安心當一個佃農,一旦有需要他就得出力充當打手。


    隻要他肯答應,他家耕種的田不僅會換成上田,還不用交任何賦稅,全是他家的。


    他想過拒絕,可麵對現實,他毫無辦法。


    官府找上門來了,說他曾經離開家鄉的手續有問題,懷疑他在北地服役的事是虛構的。


    一邊是牢獄之災和家破人亡,一邊是隻要低頭就可以過上好日子。


    你怎麽選?


    李牧麵無表情,心裏的憤怒卻愈發高漲。


    後方,郭開麵無表情的看著,心裏卻很是滿意。


    這天下的可憐人太多了。


    他隻不過是派人找到了一個最典型的,然後讓手下一個官員把這人調到了這條路上來,僅此而已。


    李牧啊李牧,我就不信這樣的趙國,還配得到你的忠心?


    如果你想改變,那等你去了國都,你會發現一個更為殘酷的事實……


    總之,大王交給我的任務,本相不可能失敗!


    “那個官員是誰?”李牧平靜問道。


    他不想再知道這人是否想過辦法、又遭遇過什麽,他隻知道,木已成舟。


    “縣衙彭主薄。”


    話音剛落,郭開就咳嗽了兩下。


    李牧看了他一眼:“相國有事不妨直說。”


    郭開猶豫了一下。


    “此人好像是禦史中丞的長子安排的,曾經是他的門客,後來犯事被貶。”


    “什麽事?”


    禦史中丞的兒子安排的,怎麽可能隻安排個縣衙主簿?


    “滅門慘案。”


    李牧嘴角抽了抽,有些想砍人。


    又詢問了一些問題,樁老大等人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將這段時間裏許多官員的犯法事全說了出來。


    有官員派出人手假扮盜匪,在各個道路口打劫,搶劫財物盡歸其所有。


    有官員告病在家,卻鼓動佃農和奴隸對抗官府,拒不交稅。


    有貴族仗著關係,大肆兼並田地,讓民眾怨聲載道,官府卻抽不出人手管理和製止。


    有商人抬高物價,一邊放高利貸,弄得許多人家破人亡。


    有山賊和幫派渾水摸魚,在民間欺壓平民……


    一種種,一件件。


    聽在李牧耳中,眼下的趙國宛如一副王朝末期的景象。


    氣氛漸漸沉默了下來。


    遠處,後續的大部隊已經來了,停在那等待李牧的命令。


    一萬多人的軍隊,在李牧手裏幾乎等於五萬大軍的戰力。


    可在趙國這片泥潭裏,李牧卻感覺一陣無力。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大將軍,您聽說過一些事嗎?”樁老大忽然說了。


    李牧搖搖頭。


    “什麽事?”


    “有許多人說,眼下這些事情,都是大將軍造成的。”


    “???”


    “什麽意思?”李牧一頭霧水。


    “大將軍您在那三城激起民憤,官員彈劾您,但大王被您蒙蔽視而不見;還有魏國原本都不想開戰了,是您不答應他們的求和談判,才有了第二次戰爭……”


    樁老大沉默了一下:“如果不是您的決定,趙國根本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李牧還能說什麽?


    即便這當中有貴族官員們在推波助瀾,可百姓難道真的就沒一點怨言嗎?


    百姓的智商,他從當初那句“畏畏縮縮武安君”的民言中就知道了。


    “你信嗎?”


    樁老大搖了搖頭:“大將軍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那樣的人……


    李牧看向他身後的其他人,他們都避開了李牧的目光。


    於是他懂了。


    揮退了他們,讓他們離開後,李牧走向郭開:“相國都知道?”


    “知道又如何?”郭開搖了搖頭:“趙國不止他一個人,官員間的勾結也不止這一個縣,我雖是相國,可我手下也是要官員來辦事的。”


    “民言可畏啊!剛才那人還隻是照顧你麵子,實際情況……”


    李牧忽然很累。


    貴族的針對、官員的彈劾、大王的猜忌,遠比不上百姓的懷疑來得傷害大。


    “所以,大王怎麽想的?”


    郭開沉默了一下:“可能,君侯要休息一段時間了。”


    ……


    邯鄲城。


    武安君打了勝仗要迴來的消息傳遍了邯鄲。


    但與以往對李牧的稱讚不同,這一次人們都沉默了。


    王宮。


    簡短的歡迎宴之後,趙偃留下了郭開和李牧。


    “武安君,可知道情況了?”


    “臣知道。”


    趙偃心裏被貴族整難受了,開始後悔當初太堅決沒委婉點了。


    但已經為這事鬧到這個地步了,一旦後退又覺得不甘,更是會給他國、特別是本國官員們留下軟弱可欺的形象。


    騎虎難下,又因沉沒成本不甘心結束。


    而這時民間對李牧又有了許多曲解,甚至將眼下的事都怪罪到了李牧身上。


    然後趙偃心動了。


    不對官員認輸,對百姓認輸的話……


    “武安君,可有良策?”趙偃最後帶著不甘心問道。


    李牧沉默以對。


    當然有。


    那就是徹底撕破臉,讓他帶著軍隊來一場鐵血鎮壓。


    在王權與屠刀之下,固然會有權貴選擇魚死網破,可大部分人還是惜命的,趙國終究不會倒,這條路也能走下去。


    可在來邯鄲的路上,郭開說他早就和趙偃提過了,但趙偃選擇了無視。


    那自己說還有用嗎?


    自己的話能比郭開還管用?


    看到他沉默,趙偃明白了什麽。


    “是寡人草率了。”


    當天夜裏,有官員拿著百姓的諫言入宮,請求趙王體恤民情。


    趙偃表示深感痛心,並一定讓百姓安定。


    第二天。


    趙王派了另外一位將軍去駐守南方,李牧則在國都處理軍務。


    第三天,有些告病在家的官員重新上值了。


    第四天,趙國生活物資價格開始迴落。


    第五天,各地官府對匪患清繳進展突飛猛進,許多盜匪仿佛良心發現,要麽遁入山林不見,要麽前來官府自首。


    李牧在府中靜靜看著趙國“恢複原樣”。


    也靜靜聽著手下從民間打探來的消息。


    “怎麽大將軍一迴來就好了?”


    “不會真是李將軍在南邊幹了什麽事吧?”


    “李牧啊,他本身就不是什麽好人。”


    “……”


    幾天來。


    除了幾個軍中心腹將領外,朝中大臣裏,隻有郭開來看過他。


    除了安慰和給他打氣,還給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有官員拿著他祖父和父親在秦國當官的經曆,請求大王嚴查李牧。


    “無非就是對本將的恐懼,怕以後又給他們帶來麻煩。”


    “可大王好像……”


    “本來也不相信本將是嗎?”


    郭開沒說話,神情有些沮喪。


    這下反而輪到李牧來安慰他了:“相國,以前本將錯怪了你,對不住了。”


    當晚,兩人都喝醉了。


    第二天,一道王令傳來:李牧暫時解下大將軍之職、交出兵權,等王宮特使調查清楚再複職。


    這一次,民間沒人再為他鳴不平了。


    百姓們對此出其的沉默。


    李牧歎了口氣。


    自己終究還是被當成了大王和官員們講和的棋子。


    當晚,一封從相國府來的密信到了他手裏。


    【邯鄲城軍中諸將皆被調離,請大將軍速速離開!】


    李牧心中一動。


    這裏的軍中諸將,很明顯是指李牧的心腹。


    郭開這意思,難道是那幫官員,解職了自己還不夠,非要整死自己?


    “大將軍!外麵來了位客商,說是要見您。”管家走來。


    這個時候,還有人敢來見自己?


    不一會,一位蒙著麵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李牧揮退了管家。


    “先生不是商人吧?”


    呂不韋摘下蒙麵的麵巾,李牧頓時呆住了。


    “老夫當然是商人。”


    李牧咽了咽口水,盡量讓自己的心平複下來。


    “你不該來。”


    “無妨,天下沒人會殺老夫,也沒人能殺老夫。”呂不韋很自信。


    此刻表麵上是兩個人,實際上是四個人。


    李牧沉默了一下。


    “呂先生來此何事?”


    “救人。”


    “誰?”


    呂不韋看著他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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